41 最後一支煙

吧咂。

吧咂。

咻。

眨巴眨巴眼睛。

話語聲強行闖入,就像用熱針頭戳破一個泡泡,而這泡泡是米莉安睡覺的地方。昨天夜裏,米莉安睡得並不好,她被裝進睡眠的粗麻袋,然後丟進了昏迷王國。但想從那可愛而又無光的王國爬出去可沒那麽容易,因為它就像一個四壁溜滑的礦井,每當她試圖逃出來時,那聲音就陡然升高,這時她聽到卡車車門關閉的聲音,心不由得狂跳起來。

她抿了抿嘴,只覺口幹舌燥。她掙紮起身,來到窗前,用手扒著窗台邊沿,像掛在懸崖上的人一樣用力向上拉自己的身體。她勉強把下巴拉到了窗台之上。

她在窗外看到了坐在卡車裏的戈迪。他搖下了車窗,看起來氣沖沖的。路易斯站在一旁,抱著雙臂,五分防禦,五分歉意。隨後戈迪搖上車窗,一腳油門下去,車輪嘯叫著,卷起幾顆石子,但很快便走遠了。

米莉安發現雷恩就站在車道旁邊靠近林子的地方。她穿著她那件破外套——一件紫葡萄色的冬夾克,上面慘無人道地打滿了補丁,寒風裏,她把外套緊緊裹在身上。

她在抽煙。

米莉安看到雷恩,就像看到曾經的自己,她恨不得沖過去把她撲倒在地。這會兒,米莉安想象著她走在一片煙草地裏,在和煦的陽光下一支接一支地采摘著香煙。她的每一個指縫間都夾了一根,全部點著,全部塞進嘴裏,像吹一支充滿致癌物的口琴。她沉浸在幻想帶來的安慰裏,可這安慰轉瞬即逝,因為幻想就是幻想,除了清醒時的懊惱,它不會留下任何實在的東西。

這臭丫頭居然敢抽煙!我沒給過她煙。米莉安懶得穿外套了,她匆匆蹬上她的馬丁靴——左腳跟甚至還留在靴外——便跑出了門。她踉踉蹌蹌地走在雪地上,朝雷恩追去。來到雷恩跟前,她一巴掌將煙從她嘴上打了下來。煙頭掉進雪裏,發出一陣嘶嘶聲。

“賤人!”雷恩罵道,“那是我最後一支煙。”

“好極了,抽煙有害健康。”這樣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實在有點好笑,感覺像她穿了別人的婚紗。這可不是我的詞兒,我聽著簡直像別人的老媽。嘿,真他媽見鬼了。

“我好不容易才從兜裏搜出一根,就這樣被你糟蹋了。”

“我見什麽糟蹋什麽,慢慢習慣吧。”

“還真是。”

“那當然,我童叟無欺。”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嘴裏鼻孔裏冒著白氣。如果配上音效,那一定是噼噼啪啪的電擊聲。路易斯踩著雪走過來。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他問。

悶悶不樂的沉默是她們的回答。

米莉安仍能聞到空氣中的煙味兒。她已經好久不抽煙了,身體裏的癮蟲像久旱逢甘霖似的蠢蠢欲動,她一時竟有些暈乎乎的。一支煙能搞定任何煩惱,再加上一杯威士忌,一杯咖啡。隨便碰一下某個人,看他們如何因為心臟病發作、車禍、失控的收割機,或者窒息式性行為死掉……最後,米莉安搖搖頭,趕跑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戈迪幹什麽?他看上去很不爽啊。”

“他看見她了。”路易斯指了指雷恩。

“那又怎樣?”

“我們昨天半夜才回來,他看到了車燈,所以今天一早就來瞧瞧,結果就看見她了。人家會怎麽想?咱們領了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回來,她站在路邊抽煙,還一副對我們恨之入骨的樣子。”

雷恩聳聳肩。“愛怎樣怎樣。”

“你怎麽跟他說的,有沒有說她是我妹妹之類的?”米莉安問。

“其實我沒說什麽。”

該死的!米莉安翻了個白眼。“大哥,跟這些土包子撒個謊有那麽難嗎?戈迪會起疑心的。我們帶著一個小妞躲在這深山老林裏,人家會以為我們是變態,會把她想象成我們的性奴。”

“我去,”雷恩嫌惡地咧了咧嘴,“你們不會真有這打算吧?”

“閉嘴,你想得美。”

路易斯說:“沒關系的,戈迪只是覺得意外。他是朋友,不會把我們出賣給警察的。”

“你確定?”

“我確定。”

“那好吧。”但米莉安依然憂心忡忡,她感覺有好多股力量沖她而來,只是她看不到它們的來歷。她需要清醒清醒。“你,”她指著雷恩說,“跟我走。”

“幹什麽去?”

“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