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林中小屋(第2/2頁)

外面寒氣逼人,但也有一種冬天特有的溫暖——下雪仿佛能隔絕寒冷,和毯子異曲同工。秋天留下一個滿目蕭索的世界,冬天又把它剝得赤條條的,雪好似給大地植了一層皮膚,保護裸露在外的肌肉肌腱乃至骨頭。

當然,真正的冬天還沒有到來,離冬至還有幾周時間呢。等等,到底是冬至,還是春分?隨便了,米莉安沒工夫在乎那麽多。什麽冬至春分,不過是一些說法而已,改變不了什麽實在的東西。

米莉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低頭看著穿越松林的長長的碎石路。路易斯的皮卡車踏踏實實地依偎在深色的小屋旁邊,車頭的保險杠已經換過。壁爐裏燒著木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木香味兒。不時有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害她不得不眨眨眼睛。月光灑滿大地,四周一片靜謐。

一切仿佛都在沉睡。這裏沒有高速公路,沒有火車,沒有人大呼小叫,沒有槍聲、警笛、電視噪聲。什麽都沒有。

她感覺像在做夢,一個末日氣息與浪漫色彩並存的夢:世界走到了盡頭,她和路易斯是僅存的人類。這是一場溫和平靜的天啟,一切生命緩緩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他們騎著一匹小馬趕往這裏,小馬體力不支倒在地上,並安詳地死去。他們鉆進馬肚子裏,與世界一起灰飛煙滅。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匪夷所思。大多數人在幻想這類末日故事的時候都會把自己當成幸存世界的中心。可她不一樣,世界是注定要毀滅的,只不過她和路易斯是最後的目擊者。

她的幻想每天早晨都會在戈迪到來之時破滅一次。戈迪負責給他們送消息和日用品,每到這種時候,她的心就像痛恨馬廄的野馬,不顧一切地沖出去,飛快地從一個個刻著名字的路牌前奔過。那些路牌上寫著:雷恩,加比,哈裏特。有時候,幻想中的路牌會變成墓碑,這能幫她重新找到幻想的安慰。

呼出的白氣像從身體裏逃出來的幽靈。

米莉安搓著雙手。

捕獵的時候到了。

她走入林間。此刻萬籟俱寂,唯一發出聲音的是落雪和靴子。不大一會兒,小屋已經變成地平線上的一個點。等到她認為已經足夠遠的時候,她仰起頭,閉上眼睛,放空大腦。

腦海深處的黑暗中,有模糊的影子在移動。它們好似黑夜中仍在燃燒的余燼——星星、火花、煙蒂。每一個影子都是活的生命。是一只鳥。還有許多棲息在枝上,睡著了:山雀、五子雀、黑頂山雀、北美紅雀。藏在巢中,睡在樹洞裏或樹樁上。

其他則醒著,但她只找到了一只。

它來了。張開的翅膀劃破夜幕,一只貓頭鷹。

它只是輕輕扇了下翅膀,便輕盈地落在附近的一棵常綠樹上,樹枝傾斜下垂,覆蓋在上面的雪紛紛落下。

米莉安睜開眼,她凝視著貓頭鷹,貓頭鷹也凝視著她。

“你好,厄運之鳥。”這是她對貓頭鷹的新稱呼。當路易斯的朋友戈迪——他們的房東兼保護人——看到他們竟然帶了一只貓頭鷹時,他先是嚇得臉色煞白,隨後又一臉興奮。戈迪用重重的鼻音說:

“我前妻最恨這些東西。我們臥室外面的一棵樹上就住了一只貓頭鷹,它經常在夜裏發出瘆人的叫聲。有時候它還會突然從窗口飛過,把她嚇一跳。天啊,瑪西亞叫起來像耗子一樣。她對我說,貓頭鷹代表厄運,戈迪!如果它們從你窗口飛過,就證明你要生病或者要死了。你相信我的準沒錯。所以她便擔心自己會不會得什麽病,甚至擔心自己會一命嗚呼。”說到這裏,戈迪忍不住笑起來,仿佛這件事想想都覺得荒唐。“有一次她悄悄告訴我說,那是厄運之鳥。至於我,我是喜歡貓頭鷹的,知道它們在外面還能幫助我入眠呢。而看到瑪西亞那麽不高興,就讓我更喜歡它們了。”

於是,貓頭鷹就有了“厄運之鳥”的稱呼。

“準備好去打獵了嗎?”她問貓頭鷹。

厄運之鳥像條困惑的狗一樣歪著腦袋,仿佛在說:當然了,我想去打獵,你這個愚蠢的無毛熊。米莉安幹脆利落地點點頭,拉上兜帽,大步朝林中走去。貓頭鷹張開翅膀飛了起來。

在昏暗的森林中,他們的狩獵之旅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