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傑克舅舅

酒吧的鑲板上貼了許多瓶蓋,瓶蓋上面又刷了一層漆。啤酒從品脫玻璃杯裏濺出來,傑克呆呆地坐著,注視著雲嶺拉格啤酒(拉格源自德文“儲存”,拉格啤酒是一種桶底酵母發酵,再經過低溫儲存的啤酒。)的泡沫湧出杯子,滑下他的手背。他伸嘴吸了一口。世界仿佛在移動,在傾斜。這已經是他的第四杯——不,等等,該死的,是第五杯——啤酒了,而他顯然還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酒保邋裏邋遢,長了一張綿羊似的臉,名叫裏克。裏克是個好小子,大家都這麽說。裏克是個好小子,每次都是他給我端酒。裏克是個好小子,他總是準備一大碗花生。裏克是個好小子,他總能容忍我沒完沒了的嘮叨,還讓我到後面的沙發上歇息。有時候,裏克甚至還能賣給你一點大麻,非常好的貨色,幾乎是醫療級的東西。大家都喜歡裏克。可現在大家很郁悶,因為裏克一周只上三天班,其他時間都是一個叫瓦萊麗的女人。狗臉瓦萊麗,她可是個煩人精,無趣不說,還一堆臭毛病。她不喜歡酒鬼,不願聽任何人訴苦,也不讓任何人到後面的沙發上歇息。斯泰格斯說,有時候他只要花五十塊錢,瓦萊麗就同意讓他在那張沙發上與她親熱一番。不過大夥兒都知道斯泰格斯嘴裏沒實話,況且他也不可能有五十塊錢。瓦萊麗這個冷面女王在那方面應該也很冷淡吧。

不用說,傑克很高興今晚是裏克當班,因為如果是瓦萊麗,她是不會允許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的。傑克打算整晚都泡在這裏,該打烊的時候,他就到沙發上去。

裏克從吧台後面沖他眨了一下眼,說:“怎麽了,傑克?你看著就像一條爛屁股的獵狗。”

“他媽的全是我那個外甥女給害的。”傑克說,他嗓子沙得像土豆泥。

“這倒新鮮,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外甥女呢。”

“是啊,她叫米莉安。”他語氣中帶著嘲諷的味道,“米……莉……安。”說完還一臉嫌棄地吐了吐舌頭。“你知道不,她——”他忽然猛擊了自己的手,打了個濕嗝,連鼻孔裏都噴出了一些啤酒,他甩了甩腦袋才繼續說道:“她媽媽去見上帝了,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了她。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女人,她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了她女兒,包括這裏的房子,我之前住的那棟房子。你說這算什麽事兒?那房子應該是我的才對。現在我不得不租了個小倉庫,把我的躺椅和其他東西全都搬進去。”

羊臉兒裏克點著頭,吹了一聲幾乎聽不到的口哨。“那可太不幸了。”

“誰說不是呢。然後我雇了一個律師去……”他認為接下來的這一部分是不能跟外人說的,可是剛剛下肚的那四杯啤酒已經讓他找不著北了,所以他只管口無遮攔地吐起了苦水。“我們就去找她理論,因為律師很有信心能把這份財產爭回來。可能我爭財產的理由並不充分,但戴蒙德說像這種房產,誰都可以去爭一把。很多時候,只要你不停地施壓,他們為了息事寧人,總會給你點好處。因為畢竟剛剛死了親人,現在又要處理房子的事情,人的戒備心會非常低,這個時候最適合去撈點油水。”

腦海深處有個念頭像流浪狗一樣躥出來:他聽起來一定像個十足的渾蛋。可隨即他又提醒自己:傑克,這是你應得的,要不然還談什麽公平呢?他用這種想法自我安慰,仿佛一下子站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上,於是恬不知恥地說了下去。

“可我們白跑了一趟,什麽油水也沒撈著。我的律師也撒手不幹了,他不理我,也不想再見到我那個外甥女。”

裏克像所有稱職的酒保一樣,一邊嗯嗯,一邊搖頭。“為什麽呢?”

“你不會相信的,但是——”又一個嗝,“我……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們去了她家,我還打扮了一番呢。戴蒙德看著也相當……‘鉆’業。”哦,他的舌頭好像不靈便了,是啤酒在作祟,但管他呢,裏克能聽懂,“我對上帝發誓,這丫頭就打了個響指,還用手指頭倒計時來著,反正有只貓頭鷹從窗戶裏鉆進來,好像還打破了玻璃。她笑得像個鬼一樣,還有一個死肥佬,說是FBI的探員。可那貓頭鷹只找我和我的律師的麻煩,逮著我們又抓又撓,還他媽拿翅膀扇我們。然後我那外甥女就把我們趕出去了,還威脅我們說,要是再敢過去找麻煩,就讓鳥搞死我們。”

裏克聽得一頭霧水,甚至忘記了點頭微笑這種表示同情的職業反應。不,他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就像看到了什麽不敢相信的情景,比如看到一頭豬在上一只山羊。

可傑克才不在乎呢,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時不時喝口啤酒,還用下嘴唇去抿上嘴唇上的泡沫。“重頭戲還沒開始呢,裏克。米莉安,你知道吧,她小時候,我和她並不是特別親近。但有一次,我記得教她學射擊,就是玩氣槍,懂吧?她打中了一只知更鳥。知道吧,知更鳥,正中腦袋——”他用手指比出槍的樣子,砰!“從那以後,我就叫她‘殺手’,我覺得好玩兒,可她卻很不高興。為此還哭了好久好久。我一直記得這件事,還有那只被她打死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