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玻璃上的裂縫

他們坐在客廳裏。米莉安、傑克,還有傑克的律師。

傑克舅舅為了這次見面似乎還捯飭了一番,但感覺卻像一只黑猩猩穿上西服假裝自己不是黑猩猩。他面條一樣瘦長的身體上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襯衫,襯衫領子和袖口上斑斑駁駁的煙草漬清晰可見。他脖子上掛了一條醜陋的褐紅色領帶,因為領結打得粗糙,下擺顯得又短又寬,活似中暑的拉布拉多犬的舌頭在他肚子前晃來晃去。

米莉安注意的是那個律師。他矮矮胖胖,穿一身燈芯絨套裝,腦袋圓溜溜的。他應該加入花生漫畫,去和查理·布朗還有萊納斯交朋友。他留著一道窄窄的、看著像鉛筆素描一樣的小胡子,但眉毛卻又濃又寬,像腦門兒上粘了兩把鞋刷頭。他的皮膚白得瘆人,活似一輩子在腐爛的樹皮裏鉆來鉆去的蠐螬(蠐螬是金龜甲的幼蟲,別名白土蠶、核桃蟲。)。

“丫頭,”傑克觍著臉假模假式地說,“我說過的,這是我的律師,戴蒙德先生——”

“戴蒙德,”米莉安輕笑著重復了一遍,“乖乖,那他一定很有錢了(戴蒙德,diamond,英文的另外一個意思是鉆石。)。你們對諷刺應該不陌生吧?我是說,這簡直是教科書式的諷刺,可以拿到英語課上當例子舉。”

傑克一臉蒙圈。律師整了整領帶,好像還直了直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話奶聲奶氣的,米莉安不由得想象出一個小孩兒馱著另一個小孩兒鉆進爸爸大衣裏的形象。這不是辦公室裏的那種律師,而是那種在公共汽車上打廣告或在本地酒吧的停車場上隨地小便的律師。

“我是說,戴蒙德這個名字讓我直接想到的是鉆石,一種原始、純潔,而又寶貴的東西。”她帶著幾分戲謔說,“而你,似乎反差很大哦。你看著就像一個剛剛在馬桶裏洗過澡的小妖精。你的形象和寶石可搭不上邊兒,倒更像松鼠的胎盤。你瞧,這就是諷刺。”

律師被她一通毒舌噴得蔫了下去,但他仍裝出非常職業的樣子說:“我的委托人——”

“傑克不是你的委托人,你也不是律師。別跟我來這一套騙人的把戲。”

“我的委托人通知我說,你是伊芙琳·布萊克的遺產繼承人。”

“沒錯,”她咬牙說道,“繼承人,也是劊子手。”

“我的委托人——”

“我的笨蛋舅舅。”

“——傑克森·布萊克認為,作為伊芙琳的弟弟,他有權利繼承一部分遺產。作為她忠誠且仁愛的弟弟——”

“你是說像吸血鬼和寄生蟲一樣榨幹我媽媽血汗的弟弟吧?”

“他認為他有權繼承至少25%的財產——”

“他有權繼承25%的屁。”米莉安說。

“如果不能拿到財產,他樂意接受這棟房子作為補償。鑒於你的態度,我們除了起訴,可能別無他法。”

傑克一副欠揍的樣子。他得意地笑著,臉皮都被拉了上去,難看的山羊胡子中間分開了一條縫。

“怎麽回事?”格羅斯基從後面走進來。

“格羅斯基,”米莉安說,“這是我媽媽的弟弟,我親愛的舅舅傑克。這位是他今天早上拉出來的一坨屎,是他請來的法律代表,一位‘律師’。”她用雙手四根手指在空中打了個引號,“這位先生的姓氏好牛×的,叫鉆石。”

“需要幫忙嗎?”這位曾經的調查局探員問她。

“哦,格羅斯基,你真是好心。不過你覺得我連自己家的事都搞不定嗎?”

他聳了聳肩。

傑克稍稍前傾,皮笑肉不笑地說:“嘿,丫頭,你找到男人了?他比你老了些,身材也不怎麽樣,不過我心裏還是替你高興的。”

米莉安嘴巴一噘站起身,揚起下巴,手在背後攥成兩個結結實實的拳頭,鄙夷地對她的舅舅說:“傑克,你信不信?在你站起來之前,他能圍著你的椅子跑一百圈。他屁眼兒裏的腦細胞都比你腦袋裏的多。”她又一次感覺到戰栗,仿佛全身細胞裏的每一個粒腺體都在對著她的憤怒哼一首贊美詩。在她頭腦裏的噪音中出現了一絲雜音,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正瘋狂敲打著理智的門板。

“我們需要你跟我們去一趟法院,好解決這件——”那所謂的律師說。但米莉安沖他咂了下嘴,並晃動著食指止住了他。

“我還沒說完呢。接下來咱們這麽辦。你們繼續坐在那裏異想天開,看能不能從我老媽的棺材板裏摳出幾個鋼镚兒,我呢,趁這個時候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你們準備好聽我的秘密了嗎,傑克舅舅?”

“你是拉拉?我一直覺得——”

“我能用意念控制鳥類。”

停頓,等待效果。

他們的反應完全在她的預料之中。傑克一臉蒙圈,戴蒙德看了她一眼,好像在看一個瘋子。隨後,兩人同時大笑起來,他們不清楚她是在開玩笑,還是在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