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黑暗中的車頭燈

黑夜,荒涼的公路。

她沒有找到雷恩,因為根本無從尋找。換個角度想想,也許她只是在自欺欺人。米莉安既興奮,又疲憊,她感覺自己像一副沒有皮膚的身體——暴露,冰冷,鮮血淋漓。心臟的每一次跳動仿佛都會引起全身的共振。她開始有了放棄的念頭,撒手別管了,你又不欠誰的。可她說服不了自己,她是有責任的。難道這就是成年人的責任感?真惡心。她想喝酒,想抽煙,想隨便和某個陌生人上床,想吃掉一整包彩虹糖,然後再搭順風車到下一個地方。那是她曾經的生活,她厭倦的生活,可她又有些懷念。

因為那種生活無比簡單。

可如今,她有些力不從心。

因為她變了,變得有同情心,有責任感,變得不再心如死水。唉,真不值啊。

黑暗彌漫在周圍的林木中。橡樹,松樹。關於路易斯的念頭像幽靈一樣纏著她,她不得不連自己的大腦都要逃離、躲避,以免被那些念頭追上、攫住、吞噬。

她駛上了暗谷路——

一輛車緊緊跟著她停了下來。

車頭燈像怪物的眼睛,又一個緊追不舍的捕食者。但這個是真的。

可笑。這一定是她妄想症發作。公共道路上誰都可以開車,暗谷路上也還有別的人家,更何況這並不是一條斷頭路,它連接著別的路,像所有的路一樣。此時才晚上九點。倘若淩晨三點有車輛尾隨她來到這條路上,或許還值得擔心一把。但現在?她顯然多慮了。

可她控制不住。

一定是咖啡的緣故,還有睡眠不足,還有雷恩和路易斯,還有……還有……她感覺自己好像正踮腳走在一條繩子上,繩子的一邊是蜘蛛,另一邊是鯊魚,天上刮著風,繩子的兩頭都著了火。

她朝她的房子駛去,她媽媽的房子——像個高大黑暗的哨兵一動不動地守望著森林。

後面的車慢了下來。

她心裏一驚:我沒有武器。她一般總是隨身帶著武器的,刀、槍、磚頭,隨便什麽。可現在她有什麽呢?米莉安最近糊裏糊塗的,總是丟東忘西。時間正一點一滴地從她指縫間溜走,就像蚯蚓掙紮著從一把土壤中逃出去。她在格羅斯基的車裏迅速掃了一遍,但一無所獲。座位下沒有槍,杯架裏沒有刀,儲物箱裏也沒有炸彈腰帶。該死的格羅斯基。

後面那輛車跟上來了,她心裏祈禱著:繼續往前開,繼續往前開。

然而那車子跟著她也拐進了房前的車道。

米莉安一腳蹬開車門跳了出去,大步走向後面那輛四四方方的別克車。目光掠過車道旁邊的地面時,她看到了一塊石頭,手掌大小,但有棱有角,若在遠古時代,某個穴居人能拿它砸爛另一個穴居人的腦袋。她小跑過去撿起來拿在手中,朝居心不良的尾隨者走去。她把石頭高高舉起,準備砸擋風玻璃,或者某個人的腦殼——

別克車兩邊的車門同時打開。兩個人鉆出車子,因為車頭燈晃得她睜不開眼,她只能看到兩個身影。黑色的身影。魔鬼。

這時,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一個她說不上熟悉,但卻能準確認出的聲音,她甚至討厭自己能認出這聲音。

“嘿,殺手。”

是舅舅。

他媽的!

該死的!

她那瘦得跟猴子似的舅舅。

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