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玳瑁

元曜回到外間,望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阿纖和兩名胡姬,也不打擾她們,輕手輕腳地來到窗邊,坐下繼續醞釀長詩。

已經是二更天,平康坊中仍然燈火煌煌,熱鬧非凡。夜色中浮動著脂粉與醇酒混合的香氣,遠處隱約傳來絲竹聲,笑語聲。

“華殿銀燭夜旖旎,千金顧笑何所惜。媚弦妖嬈松綠鬢,艷歌悱惻落紅衣……”

元曜提筆寫了兩句,然後卡殼了。他仰頭望月,尋找靈感。不一會兒,靈感沒來,瞌睡來了,他也就倒頭睡了。

元曜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走在平康坊的街巷中。黑黢黢的巷子深處,有影子在踽踽獨行,有動物在蠕蠕爬動。

“嘩啦--”元曜踏在了一片水窪裏。他低頭看去,嚇了一跳。他的腳底,是鮮紅的血漿,血水源源不絕地從小巷的高處往低處流淌。

元曜壯著膽子,走上了血水的源頭。

月光雖然明亮,但是小巷的深處卻昏朦不清。

元曜隱約看見一名穿著玳瑁色長裙的女子跪在地上,埋首於一團黑影中,發出咀嚼東西的聲音。那團黑影之下,源源不絕地湧出鮮血,濃腥味四處彌漫。

元曜走了過去,女子猛地擡起了頭,她長得十分美艷,黛眉一彎,明眸流光,但瞳孔細得如同一根線。女子看見元曜,紅唇勾起了一抹笑,她的左唇角有一顆黑痣,更添風情萬種。本該是人耳的地方,卻長了一雙貓耳。

元曜吃了一驚,他再向地上望去,頓時頭皮發麻。

一個赤、裸裸的男人躺在地上,肚皮被撕開了,內臟流了一地。貓女正在咀嚼男人的肝臟,唇角鮮血淋漓。

貓女的周圍還有三名女子,各自在啃噬一個開腸破肚的人。四具屍體的鮮血順著小巷流下,匯聚成了一方水窪。那三名女子也十分美麗,但都不是人,一個身覆蛇鱗,一個長著鷹鼻,一個拖著蠍尾,她們埋首在屍體的內臟中,吃得津津有味。

“媽呀--”元曜趕緊回身,拔腿想逃。

貓女倏然一躍而起,幾個起落間,阻住了元曜的去路。蛇女、鷹女、蠍女也都圍了過來。

元曜嚇得雙腿發抖,哭喪著臉求饒:“四位大姐饒命,不要吃小生,小生太瘦,不好吃……”

貓女圍著元曜轉了一圈,翕動鼻翼,紅唇挑起,“你身上,有離奴那家夥的味道……你是從縹緲閣來的?”

元曜不敢看四人,垂著頭發抖。他低頭望去,赫然發現四人都穿著紅鞋。--不知道是血水染紅的,還是本身就是紅色。

想起了離奴的告誡,元曜更害怕了,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這些穿紅鞋的女人會吃了他,然後拿他的生魂去煉不死藥嗎?

蛇女道:“玳瑁,別跟他啰嗦了。吃了他。”

貓女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道:“算了。他是縹緲閣的人,那條龍妖非常難纏,餓鬼道和縹緲閣井水不犯河水,不要節外生枝了。”

貓女是四人中的頭領,她說算了,蛇女、鷹女、蠍女也就不再說話了。

貓女對元曜道:“書生,走吧。記得替我向離奴那家夥問好。”

貓女推了元曜一把,元曜一下子跌倒了,他沿著小巷滾了下去。

元曜跌得眼冒金星,頭撞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頓時昏了過去。

第二天,元曜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他發現自己躺在雅室的竹席上,阿纖和兩名胡姬橫七豎八地睡在他周圍,都還沒醒。裏間沒有動靜,估計韋彥和夜來也還沒醒。

元曜暗自慶幸,太好了,昨晚看見貓女、蛇女、鷹女、蠍女食人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

昨晚酒喝多了,元曜有些內急,爬起來,穿上外衣去上茅房。元曜從茅房回來時,因為分布在走廊兩邊的雅間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他迷路了。

元曜走在回廊中,憑借著回憶找路。

突然,一間雅室中走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這兩個人元曜都認識,但他們走在一起,卻讓元曜覺得十分奇怪,好像哪裏有些不對勁。

男子看見元曜,笑了,“這不是軒之嗎?”

元曜也笑道:“真巧,竟在這裏遇見了裴兄。”

男子姓裴,名先,字仲華。裴先在朝中任武職,為左金吾衛大將軍。裴先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但是性格有些剛愎自用。裴先的母親和韋鄭氏是姐妹,他和韋彥算是表兄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但是非常合不來。前些時日,一起打獵時,他和韋彥還一言不合,互相賭氣。裴先雖然不喜歡韋彥,但倒是挺喜歡元曜,覺得他滿腹經綸,純善可親。元曜也很喜歡裴先,覺得他英武不凡,很有武將的氣概。

裴先道:“昨夜無事,就來這長相思看夜來姑娘的拓枝舞。早知道軒之也在,就找軒之一起飲酒賞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