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線
裏間,牡丹屏風旁。
青玉案上,漆黑的端硯擺放在中央,端硯旁邊放著一疊藤紙,一支紫毫。
元曜將清水滴入硯台的凹下處,拿起墨錠,開始研磨。隨著墨汁研開,空氣中彌漫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懷秀坐在青玉案邊,手持紫毫筆,浸飽墨汁,開始在藤紙上寫字。
“且慢。”白姬笑著制止。
“怎麽了?”懷秀奇道。
白姬笑道:“禪師請把右手伸出來,我想看一看您的手指。”
懷秀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筆,伸出了右手。
元曜望向懷秀的右手。懷秀的右手手指修長,指甲幹凈,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然而,隨著白姬的手拂過懷秀的手,元曜看見了奇異的一幕。懷秀的手上纏滿了頭發一樣透明的細線,細線將他的五根手指纏成了五個粗大的繭。
元曜難以想像這樣的手指能夠寫出字來。
白姬的手再次拂過懷秀的手,她用小指的指甲割斷了懷秀食指上的一根線。那根線仿佛有生命一般,它感知到了危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縮。
轉眼之間,五個大繭消失了,懷秀的手指恢復了原狀。
元曜目不轉睛地盯著懷秀的手,他發現細線循著懷秀的手臂、肩膀、鎖骨退縮,消失在了懷秀的胸口。
懷秀、韋彥仿佛什麽也沒看見,渾然不覺。
“好了,請禪師寫字吧。”白姬笑道。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凈無瑕穢。”懷秀提筆寫下了一句《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裏的經、文,字跡神秀,墨汁染金。
懷秀非常吃驚,因為這是他近日來首次能夠寫下經、文。
白姬笑了,道:“這方端硯,禪師滿意嗎?”
懷秀回過神來,放下毛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十分滿意,這方端硯貧僧就買下了。”
白姬笑道:“古語雲,黃金有價,寶硯難求,這方端硯可是世間難得的珍品……”
韋彥打斷白姬,道:“禪師是出家人,你這奸詐的女人可不要宰得太狠了,當心佛祖讓你下地獄。”
白姬笑道:“哪裏,哪裏,這方端硯我不收禪師的銀子。”
韋彥吃驚,元曜更吃驚,這個奸商明明是一個寧願下地獄也不願做賠本買賣的魔鬼,怎麽會突然化菩薩了?
懷秀道:“這,這如何使得?這方端硯值多少銀兩,貧僧必須付清。”
白姬掩唇笑了,道:“我不收禪師的銀子,只想求禪師寫兩張墨寶。以墨寶換寶墨是一件雅事,何需金銀這等俗物。”
懷秀笑了,道:“那,貧僧就抄一本經、文贈與施主。”
白姬紅唇挑起,眼神狡黠,“禪師只要寫四個字就可以了。”
懷秀問道:“哪四個字?”
白姬以團扇遮臉,道:“準入,準出。”
懷秀雖然心中納悶,但還是提筆在藤紙上寫下了。
“多謝禪師。”白姬笑著收下了墨寶,讓元曜將端硯裝入一個木盒中,給懷秀帶走。
懷秀經過大廳時,又流連到了貨架邊,望著那只碧綠的竹制臂擱出神,“這只臂擱真漂亮……”
白姬黑瞳瀲灩,笑得深沉,“如果禪師喜歡這只臂擱的話,我就將它連同端硯一起送給您吧。”
懷秀沒有拒絕,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元曜覺得今天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出來的,這狡猾貪財的女人才會連做兩筆賠本買賣。
韋彥和懷秀離開之後,白姬顯得非常高興,她將懷秀留下的墨寶裁作了兩半,一半是“準入”,一半是“準出”,均放進了衣袖中。
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懷秀禪師手上的線是怎麽回事?”
白姬道:“那是從他心裏延伸出來的線,是他的心線。”
“禪師的心線怎麽會束縛他的手,不讓他寫出經、文?”
白姬笑了,“那,就得問他的心了。”
元曜疑惑不解。
白姬掩唇笑道:“軒之,竹夫人被懷秀禪師帶走了,今夜你可就會寂寞了。”
“竹夫人?昨晚的那個青衣女鬼?她什麽時候跟懷秀禪師走的?”元曜吃驚。
“竹夫人就是臂擱啊。”
“啊?她不會吃了懷秀禪師吧?!你怎麽可以把女鬼給禪師?”
“是懷秀禪師自己喜歡,我才送給他的。再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而已,它只是一只臂擱。”白姬笑得深沉。
元曜覺得不寒而栗。
轉眼過了五天。這一天上午,又是清閑無事,白姬把懷秀送給元曜的墨寶掛出來欣賞,離奴倚著櫃台吃魚幹,元曜坐在一邊看書。
離奴見元曜閑著,不高興了,“喂,書呆子,地板臟了,去打一桶水來洗一洗,不要一天到晚總是偷懶不幹活。”
元曜無奈,只好放下書本,從井邊打來一桶水,挽起衣袖,開始擦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