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人(第3/4頁)
借著月光望去,元曜看見一座荒草叢生的宅院。
宅院占地很大,但院墻上,大門上朱漆剝落,雜草蔓生。與其說是富貴人家的別院,倒更像是一座廢棄的寺院。
元曜敲了敲門上的銅環,久久無人來應。要麽,是家仆早已經睡死,要麽就是沒有家仆。
元曜為難地望向白姬:“沒有人來應門,怎麽辦?”
白姬沉思了一會兒,道:“唔,爬墻吧。”
踏著石墻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元曜顫顫巍巍地攀上了墻頭,騎坐在墻檐上。雖然院墻不到三米高,但是對於手無縛雞之力,且飽讀聖賢之書的小書生來說,可以算是一件摧殘身心的苦差事。
元曜拉著苦瓜臉,對提著青燈站在院墻下的白衣女子道:“白姬,這,這不妥吧?要是被人看見了,當做是賊,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唉,軒之,你都已經坐在墻上了。橫豎都洗不清了,還是趕快跳下去吧。”
小書生想拉一個共犯,“白姬,你不上來嗎?”
白姬含糊地道:“你先下去,我就能進去了。”
小書生“哦”了一聲,咬著牙壯了一會兒膽子,還是不敢往下跳。白姬在下面等得有些不耐煩。忽然,一陣疾風吹來,小書生如同墻頭草,一下子被吹翻了下去。
“咚!”元曜跌落墻頭,摔在地上。
幸而墻下是草地,雜草柔軟,小書生不曾受傷。
小書生揉著大腿站起來,疼得直叫喚:“哎呦呦,好好的,怎麽起風了?摔死小生了!”
元曜巴巴地擡頭望墻,等著白姬翻墻進來。
等了好一會兒,墻頭沒有任何動靜,大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軒之,開門。”
“你先下去,我就能進去了。”元曜一瘸一拐地打開門,看著白姬提著青燈優雅地走進來時,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別院中碧草萋萋,雜花生樹,連光滑的石徑都幾乎被瘋長的花草湮沒。白姬和元曜沿著小徑,走向別院深處亮著燈火的廂房。
元曜好奇地問道:“這裏看上去好荒涼,似乎連一個仆人都沒有。武將軍身為朝廷重臣,真的住在這裏?”
白姬淡淡地道:“坊間傳言,意娘死後,武恒爻總是當她還活著,每天對著虛空說話,與虛空對坐飲食,與虛空撫琴聯詩,賞花品茗,仿佛意娘還活著一樣。同僚們因為他的癡異舉動,紛紛譏笑他,疏遠他。仆人們覺得害怕,也都逃離了官邸。連武後也認為他得了邪症,心生憐憫。也許,武將軍就是喜歡這裏的幽靜,才住在這裏。只有住在這遠離塵囂的別院,不受世人指點,他才能和亡妻安靜地在一起吧。”
“可是,這裏也太荒涼了。這些樹木花草,怎麽也得找幾個園丁來修剪一下吧?”
“軒之,你不覺得這種荒涼也未嘗不是一種生機勃勃嗎?被歸置得很好的庭院,反而失去了生機。”
“這裏哪有什麽生機?連一個仆人也沒有啊?”
“青草,綠苔,浮萍,藤蘿,芭蕉,繡球花,芍藥,夜蟲,遊魚,棲鳥,野狐……這些不都是生機嗎?噓,軒之,你聽,夜風中有很多聲音在細語呢喃,人們如果能夠聽懂它們的對話,就可以知道今年是不是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也可以知道別處正在發生的事情。”
元曜側耳傾聽,除了幾聲瘆人的夜鴉叫,什麽也沒聽見。
白姬、元曜走過浮橋,亮著燈的廂房出現在兩人面前。元曜正要上前,卻被白姬拉住,兩人站在一叢茂密的芭蕉樹下,遠遠地觀望。
廂房的軒窗大開,隱約可以看見裏面的情形。
廂房中,燈火煌煌,武恒爻穿著白色長衫,跪坐在地上,用撥子彈琵琶,一身紅衣的骷髏踏著珠玉般的琵琶調緩緩起舞。森白的骨頭,鮮紅的血衣,偏偏以曼妙的姿態起舞,說不出的詭異駭人。
武恒爻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他深情地望著起舞的意娘。意娘偶爾也低首回眸,以黑洞洞的目光注視著他,情意綿綿。
明明是很詭異的場景,元曜卻覺得有一種琴瑟和諧,鶼鰈雙飛的美感。一人一鬼,塵緣已斷,僅憑著一絲不滅的執念和欲望,仍舊做著世間相愛至深的情侶。
元曜有些感動,也有些悲傷。
一曲舞罷,武恒爻與意娘相攜而坐,互相依偎。武恒爻執著意娘的手,溫暖的人手扣著冰冷的白骨,十指交纏,深情如初。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軒之,我們回去吧。”
“欸?你不是特意來拜訪意娘的麽?怎麽不見她就要走?”
“算了,見了她也沒有用。她的欲望太強烈,不會改變。”
元曜不明白白姬的話,見白姬提著青燈走遠,也只好跟了上去。他最後回頭望向廂房,武恒爻和意娘相依相偎的身影帶著一種悲劇性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