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玄武

西市,縹緲閣。

元曜回到縹緲閣時,大廳裏、裏間中並沒有離奴的蹤影,他十分疑惑,不知道離奴跑去了哪裏。

離奴老弟還在中暑,它拖著病體能跑去哪裏?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元曜來到青玉案邊坐下,他心中擔憂,瑞炭燃燒的暖氣也烤得他心煩舌燥。青玉案上的茶杯裏沒有茶水,他只好起身,去廚房燒些水喝。

元曜走在廊檐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後院之中一片銀裝素裹,積雪皚皚。

元曜裹緊了衣服,踏著積雪往廚房走去。

積雪十分厚實,踏著咯吱咯吱作響,元曜一邊想著心事一邊走,不知不覺竟踢到了一個黑黢黢的東西。

元曜低頭一看,卻是一只凍僵的黑貓。

那黑貓幾乎凍成冰雕,它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只剩兩只圓溜溜的眼睛還在轉。

“離奴老弟,你在作什麽妖?!”元曜不由得驚吼道。

黑貓說不出話來,只滴溜溜地轉眼珠。

元曜顧不得去泡茶,一把撈起黑貓,往裏間狂奔而去。

元曜把黑貓冰雕放在燃燒的瑞炭旁邊,冰雪逐漸融化成水,黑貓哆嗦著恢復了柔軟。

“媽呀,好冷呀。”黑貓顫抖著貼在了銅爐上。

元曜拿了一塊毛巾,給黑貓擦毛。

“離奴老弟,你怎麽在後院凍僵了?”

黑貓生氣地道:“都是書呆子你害的!”

元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小生怎麽害你了?”

黑貓道:“你一去不回來,害得爺以為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爺本想去韋府找你,可又沒有力氣,只好喝了那難喝的藥,跑去雪地裏蹲著降溫,指望著快點恢復體力。誰知,那藥一喝了就犯困,爺在雪地裏睡著了,一晚上過去,就凍僵了。阿嚏!”

元曜心中一暖,道:“離奴老弟,想不到你竟因為擔心小生而喝了苦藥,還凍了一晚上……”

黑貓道:“爺才沒有擔心你,只是怕你被那桑妖吃掉了,等主人回來沒法跟她交代!阿嚏!”

元曜哭道:“不管怎麽樣,你為了小生吃苦,小生很感動。”

黑貓想要反駁,卻涕淚橫流。

“阿嚏!書呆子,好冷啊……”

“離奴老弟,你恐怕受涼得風寒之症了。”

“阿嚏?!書呆子你還愣著幹什麽,快去請張大夫啊!”

“好的!”元曜顧不得加衣服,飛跑出去了。

“阿嚏!暑熱完了得風寒,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喵!”

傍晚時分,元曜坐在裏間的火爐邊煎藥,煙霧從藥壺之中溢出,整個縹緲閣回蕩著一股幽緲的藥香。

離奴蜷在被子裏睡著了,呼吸之中,鼻涕起泡。

元曜給離奴請大夫、抓藥、熬藥,忙碌了一下午,都忘了去買畢羅作晚飯。

因為心思憂慮,元曜倒也不餓,一心照顧離奴。

藥香氤氳,滿屋暖春。

隨著離奴鼾聲的節奏,它的鼻涕泡泡一會兒鼓起,一會兒破開,十分有規律。

元曜看著看著,不由得困了,伏在青玉案上睡著了。

夢裏,又回到了武德年間的長安城。

盛夏時節,桑葉森森。

淩霄庵內,桑樂靜靜地站在一棵桑樹下,她身穿一襲煙波綠華服,戴著半透明幕籬。

一名女尼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

“夫人。”

“全安師太。”

桑樂見四下無人,從衣袖中拿出一根鐵鋄金信筒,遞給全安。

全安接過,順勢放入衣袖之中。

“楊文幹已被秦王收買,這次太子去豳州務必提防他。”桑樂的聲音如風一般輕柔。

“是。”全安望著大雄寶殿的方向,低聲道。

桑樂轉身就走。

全安叫住了她,道:“夫人,您身為秦王的妃嬪,為什麽要為太子謀事?”

桑樂回過頭來,燦然一笑,道:“當然是為了榮華富貴。太子畢竟是太子,秦王不過是區區秦王,將來太子登基之日,可不要忘了許我的榮華富貴。”

全安松了一口氣,安心地笑了,眼神卻鄙夷。

“太子定然不會忘記夫人的恩德。”

桑樂笑了笑,轉身而去,如一片飄飛的桑葉。

桑樂帶著婢女出了淩霄庵,準備乘馬車回城,卻見山門外的香客之中起了一陣騷亂。原來,是一對帶著老母親來拜佛進香的兄弟發生矛盾打起來了。

兄弟倆仿佛仇人一般打成了一團,哥哥一拳打腫了弟弟的眼睛,弟弟一腳踢傷了哥哥的腰,老母親在旁邊哭著呵斥,兄弟倆卻仿若未聞,仍舊扭打不止。旁人怕被誤傷,只敢遠遠地勸幾句。

護送桑樂來上香的衛兵怕引起騷亂,請示道:“夫人,要制止嗎?”

桑樂一邊踏上馬車,一邊道:“不必,回府。”

“是。”衛兵得令,整隊開路。

桑樂坐在馬車裏,從車簾的縫隙望著不遠處那一對打成了一團,仿若仇敵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