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6頁)

他在望遠鏡裏看見目標從出租車上走下來,還有些畏寒地裹緊了圍巾,畢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他想。他知道目標剛剛與十二月黨的使節把酒言歡,外交官們在酒店裏竊竊私語,而這個老家夥只是一個頭銜華麗的點綴並為某些言論背書,事實上他是一個已經離開權力中心許久的科學明星。

當他從立交橋上走下來的時候,崇拜“概念砂”的街頭少年從他身邊成群結隊地走過。他們在墻上留下淩亂無序的名詞排列,這是新興宗教中的一種,特征是不崇拜神,而崇拜形而上的、語言學上的概念。他們相信信息在無規律後隱藏的某種真相,人類大腦虛構的意象構建了文明,而他們崇拜這些虛構的語義。

他逆潮流而行進,路過“愛”“正義”“欲望”和“英雄”。噴漆的臭味令他不快,隔天清潔工人就會把這些“概念砂”的信仰塗鴉清洗幹凈。他不知道這個宗教信仰是從什麽地方發源的,但他隱約聽說和幾個小說家寫的故事有關。

東京是本世紀後葉世界上最繁華的大都市之一,它是非法娛樂業被地方法律容忍的欲望天堂、離岸業務繁榮昌盛的金融中心、新宗教信徒泛濫的傳教聖地、亞西洲地下音樂和影片的文娛樂土。

也是被邊緣化的土著們棲息的地方。

湯山,醫學界著名學者,東京醫學院教授,其為人所稱道的才華是對能力者的“調校”與“治療”。他與諸多奇人異士有著良好的關系,在夜摩當地的報紙上被稱為“異能士的醫療家”。

“蒙塔拿號事件”中,湯山的名字出現在特別調查小組的名單上,而他今天的目標就是這位知名學者。

他再度回想情報:湯山的家族沒有在大遷徙中遷往大陸,而是留在了家鄉。以他的地位,去大陸會有更好的發展,然而他繼承了父母固執的秉性,頑強地守著自己的家,哪怕只是一間五十年前修建的公寓。他讀過資料,他知道這樣的人要怎樣處理才松口。

但他討厭做這樣的事。他的主人也知道,他是一頭難以控制的猛犬,一旦放開就會造成巨大災害,連他的主人也保不住他。

關鍵在於進化者難以遏制的超卓個體暴力。

隱匿的非法進化者一向是世界性難題。而像他這樣,被精心調校的非法進化者,破壞力大於一支小型快反部隊,而隱蔽性猶過之。然而他並不喜歡這種像猛犬一樣被豢養的生活,他想要自由自在地行使自己的力量,展現自身的強權,讓人們能夠記住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

鮑裏斯·李,這是他現在護照上的假名,鮑裏斯成為鮑裏斯僅僅是五個小時之前的事。上一次他的名字是樸恒智,他作為樸恒智活了三個星期,直到把證件丟到鐵桶裏,然後灑上汽油,丟了一根火柴進去。

他沒有名字。這是他感到最諷刺的一件事。

曹敬睜開眼睛,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死人頭顱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讓他感覺全身發麻。這只是一個短短的開始,梅和勇的記憶結構混亂、破碎,就像是一觸碰就會碎裂的瓷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讀取最外層的一片。

“任何細節都對我們有用。”

曹敬發現吳曉峰坐在他側面,臉上貼了一塊挺大的膠布。曹敬指了指自己的臉,無聲詢問。

“刮胡子來著,但我怎麽都用不慣手動刮胡刀。”吳曉峰嘿嘿冷笑,“電動剃須刀忘在家裏了。”

“目標是湯山,時間不確切。但他在東京用的名字是鮑裏斯·李,之前在弁辰國曾經用過樸恒智這個名字。”曹敬沉吟道,他用手指搓著茶杯,讓茶杯不停旋轉。“我不敢進得太深,所以沒有發現太多心理活動。我猜他當時也確實沒有太多心理活動,有的只是情感脈沖的一次次大電流,讓我感受到他的直觀情緒——煩躁、苦悶、渴望解脫束縛、大快朵頤。”

“這些是我已經知道的事。”吳曉峰摳了摳臉上的膠布,“湯山的死在當時影響不小,當然,對外宣稱是心臟病突發去世。我們那時候不知道殺手為什麽要殺他,但後來發生了北海道大屠殺。於是我們知道了湯山教授泄露了什麽情報,我們在北海道的一個特殊訓練基地突遭襲擊,我們損失慘重,都是些小孩,就死在自己床上。”

曹敬不忍地皺眉。

“我和你說這個是讓你現在就做好準備,畢竟你之後會看那一段。注意細節,魔鬼在細節裏。”吳曉峰輕描淡寫地說。

“你是認真的嗎?”

“一顆人頭放在你面前,用耗費上百萬的醫學技術保存著。”吳曉峰掏出煙盒放在桌上,“我現在甚至不敢在這個房間裏抽煙,怕破壞了你的狀態。你說我是不是認真的?”

曹敬用一只拳頭頂在自己下巴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用剃須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