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和勇乘坐的火車於下午兩點抵達滄江北站。

路上他一直在翻一本《江南地圖冊》,仔細地讀其中的每一行信息,從歷史文化到當地特產,每一句話都被他仔細吞進自己的腦髓。這是梅和勇三十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小時候能讀的書不多,他對任何寫著字的紙都帶有天然的興趣,這也在後來成為他最大的優點。

下車的時候他貪婪地吸了一大口氣,把皮封的地圖冊夾在腋下。火車站冰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烤玉米和肉腸的香味,行李箱嘎吱嘎吱地碾過地上散落的竹簽,出站的時候他在人群中看見了舉著“梅老師”牌子的兩名男子,便大步走了過去。

距離兩人還有十米左右的時候,梅和勇站定腳步。在趕著出站的人潮中,身材高大的梅和勇就像是一尊突然靜止的石柱,顯得極為突兀。

有人在這裏等著他。

兩名男子早已被人監視,梅和勇敏銳地意識到這一點,現在留給他的反應時間只剩下幾秒鐘。人流中有異動,他不用眼睛就能夠感覺到,身周有四五人正在向他聚攏過來。而在包圍圈之外的,根據他的判斷,起碼還有十余人。

梅和勇深吸了一口氣,將空氣中的熱量吸入肺內。

下午兩點三十分,滄江北站的B號出口已經被警方用黃線封鎖,出口暫停使用。

吳曉峰蹲在地上,那裏畫著幾個白色的人體痕跡線,其余兩名內務部的特使也在現場。名為安德烈的繃帶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墨鏡男蘇易城則像是頭嗅到了血腥氣味的獵犬,以奇怪的姿勢匍匐在地,毫不怕臟地伸出舌頭,在空無一物的空氣中攪動,看上去十分怪誕惡心。

“有些失策。”吳曉峰睜開眼睛,“易城兄怎麽看這個現場情況?”

“有一股強烈的……沙子的味道,混雜著烤香腸和玉米,人身上的臭汗,發酸的奶味,酸性嘔吐物。惡心。”蘇易城把墨鏡掛在領口,在周圍的公安幹警都神情嚴肅的當下,他依然有種油腔滑調的味道,讓其余人看著十分不快。“我又不是我媽,沒那麽大本事。我是作戰型,對這種信息收集很不在行。”

蘇易城大幅度地扭過脖子,沒有墨鏡遮擋的一雙銳目一動不動地盯著吳曉峰。“既然吳兄在,那情報與偵查應該是萬無一失。我這種人,只要在抓捕戰的時候出一次手,差不多就能完事兒了吧。”

吳曉峰搖搖頭,從身邊的帆布旅行包裏取出一只寶麗來相機。他將手放在相機鏡頭前方,閉目凝思,然後哢嚓一聲,一張照片從相機中緩緩吐出。

胖子捏著照片甩了一會兒,讓照片顯影完畢。他盯著照片,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然後把照片飛擲給蘇易城。

照片拍下的並非現實中的景物,而是線條模糊雜亂的素描,勾勒出事發時的人物外形。蘇易城見識過吳曉峰的本事,這位在小圈子裏頗有名氣的資深感應者並非萬人矚目的戰略級,但在他父母那裏得到的評價卻比一些戰略級進化者更高。

從這手用意志力影響相機底片感光的技術中便可窺見其實力。

“在場的當事人數以百計,短期印象還未消退,所以信息收集很容易。”吳曉峰把相機放回帆布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果他們派出的是這個人……首先要考慮的是,是不是這次只有他一個人,還是有其他高級幹部的存在。”

素描中的殺人者身著西裝,身材高大,然而卻看得出極為瘦削,幾乎可以用皮包骨來形容。黑色的線條盤繞在他身邊,就像是黑洞一樣,向他的身體中湧去。

“這些黑線是什麽意思,肉眼可視的黑色波紋?還是漫畫式的渲染線?”蘇易城咧嘴笑問道。

“人的感覺。”吳曉峰沒有用慣常的那種假笑,“這是綜合了多個在場人的印象,對他留下的速寫。人的感官並非只有視覺,他們的潛意識能夠體會到視覺、聽覺、觸覺之外的更多信息,而將人群的直觀印象綜合起來,就能夠看到一個人的‘場’,或者說‘真相’。”

“那待會兒怎麽跟武警的人說?有個隨身攜帶黑洞的恐怖分子把你們的抓捕小組滅口了?”蘇易城揚起眉毛。

“你怕什麽?”吳曉峰反問,“你這麽油腔滑調,態度問題又這麽嚴重,你有什麽害怕的麽?”

“我只怕麻煩。”蘇易城露出利齒訕笑道。他大步走出隔離線,吳曉峰本想提醒他注意安全,想想又作罷了。

頭很痛,導致曹敬早上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個鐘頭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明郁江起得早,在倉庫門口晨練,把曹敬的警棍甩得有模有樣。

門口的標記還在,最近天氣雖然寒冷,但沒下雨,粉筆的印記還很清晰明了。曹敬刷牙的時候整理了一下思緒,凝神將昨晚感應到的情況匯總成可供分析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