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記憶終生的談話(第2/2頁)

夜漸漸深了,紅湯鍋沒有燒幹,窗外盛放的煙花早已停歇,只有微涼的風不停地穿過可憐的不復存在的玻璃,吹拂到兩個人的臉上懷中。

話題到最後自然進入當前整個宇宙最關切的事情,那就是這場戰爭。兩個男人的聲音並沒有因為酒精和前線的生死而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平靜而認真地討論著三顆淪陷星上的戰事。

某人講述著自己指揮九十幾個師按照何種陣形包圍3320行星,某人講述自己帶著小隊趟過一條小小的河灘,某人講述著聯邦這個籌劃已久的戰略意圖,分析著帝國皇帝會做出怎樣的應對,某人講述著自己在軍營裏操練新兵,不知道會不會惹惱他們的老父親。

如同朝陽於朝露,如同皇帝與農夫,鐘瘦虎與許樂的地位相差太多,所講述的話題層級相差太多,可奇妙的是,因為某種很令人喜悅的情緒,許樂並不甘於做個聽眾,而是認真地講述著自己的觀點。

能夠有幸與鐘司令討論這場戰爭的宏觀或細節,許樂感到無比興奮,能夠從另外一個角度或者說高度去看待這一年間的很多事情,能夠聽到權高位重的聯邦總司令,以指揮者的口吻談論那些星空之上的指揮意圖,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鐘瘦虎,傳說中的軍閥,殺人不眨眼,無視聯邦法律的西林土皇帝,原來並不是聯邦民眾想像的那般冷肅可怕,反而有些像個足夠瘦削以致可以住進逼仄大學宿舍、因不得志而憤怒不平的青年學者無女友副教授……

許樂瞪著有些醉意的雙眼,緊握著酒杯,著力捕捉著耳朵裏聽到的每一個字,心裏生出如此清晰的想法,知道這必將是一場令他記憶終生的談話。

也許是酒喝的有些多,許樂有些不合時宜地提到了鐵七師在5460星球上打下的赫赫戰功。

正是因為酒喝的有些多,冷傲的鐘司令並沒有在意對面小子明顯捅自己痛處的舉動,淡然說道:“杜少卿是一頭比較聰明的豬。”

許樂低頭,忍著苦笑,趕緊喝了一杯。

“帝國人一天無法突破那兩條扭率空洞,他們想要攻打聯邦本土,便要在宇宙裏飄六七年才能飄到西林。聯邦軍隊從頭到腳都比那些帝國崽子先進,以逸待勞,怎麽會打不贏?”

“帝國遠征軍只是一幫遠道而來疲憊如老狗的雜碎,手裏拿著幾把六七年前的破槍。不論是誰上前線,如果還不能打贏對方,那就是頭愚蠢的豬。”

鐘司令望著許樂,說道:“就算你去指揮鐵七師,一樣也能打贏。”

許樂擡起頭來,下意識裏摸了摸鼻子,沒有發現雙孔朝天的醜陋傾向,不由輕輕吐了口氣。

他沒有任何道理喜歡杜少卿和鐵七師,但聯想到在前線看到的激烈戰況,想到鐵七師打出的壯烈戰績,又覺得鐘司令的評價未免有些不夠公平,沉默片刻後,說道:“鐵七師在5460上推進的最快,而且事實上,帝國遠征軍在西林已經呆了幾十年的時間,也沒有多少人能夠將他們擊潰的如此迅速。”

如果說鐵七師被調到前線,是鐘司令最厭惡頭痛的事情,那麽許樂提到的這個事實,則是整個西林大區所有官兵和民眾心中最沉重的那個部分。

鐘瘦虎並未動怒,平靜說道:“首都星圈的人們,一直對我西林方面有怨言,認為這十幾年的時間,我們沒有把帝國遠征軍趕出西林,是西林軍區在戰場上的失職。”

許樂認真期待著對方的答案。

“我們確實沒有盡一切力量去解放那三個淪陷星系。”

鐘瘦虎的臉上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嘲諷之中帶著些許深刻入骨的寒冷:“西林從我到街角最普通的流浪漢,都不願意替聯邦,或者準確說為了首都星圈上呼喊的口號犧牲太多,這不是我們想隱藏什麽真實的實力,而是因為……從帝國人入侵那一刻起,一直,都是我們在犧牲。”

“帝國人來了,是我們西林男人在打。帝國人被打殘了,聯邦卻不願意支援我們獲得最後的勝利。”

“因為有個老家夥認為,聯邦需要保留那些帝國崽子,來鍛煉他的部隊,所以聯邦堅決而冷漠地執行了十幾年的西林輪戰方略。”

鐘瘦虎看著他,雙眼寧靜裏挾著風雷隱隱,一字一句說道:“在我們西林人的土地上輪戰?……這,憑什麽?”

聽到老家夥三個字,許樂震驚沉默,不知該如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