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西風裏唱著悲傷的歌搖

費城湖畔有位老人家,聯邦上至總統下至街角攤販,所有人都習慣帶著無比尊敬和親切地稱呼他為老爺子,礦坑上那位伴著紅酒大嚼野牛肉的大叔不屑地喊他老頭兒,許樂也曾經喊過,但這並不代表他有大叔那樣的底氣資格無視此人的光輝。

老家夥?這片宇宙裏居然還有人敢如此冷漠嘲諷地稱呼一代軍神?許樂沒有掩飾眼眸裏的震驚,怔怔望著酒桌對面的鐘瘦虎。

鐘瘦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西林第一人,而他先前冷漠提到的軍神李匹夫,則毫無疑問是聯邦第一人,這與政治體制無關,純是民眾狂熱崇拜和軍隊意志的凝合體現,即便在西林這片土地上亦是如此,可鐘瘦虎偏偏帶著一絲不甘、一絲冷恚地這般說了。

聯邦軍神李匹夫,為了籌謀時間跨度必將跨越數個憲歷的宇宙戰爭,不惜以西林為操練場,刻意保留殘存的帝國遠征軍,以西林輪戰的方式,讓處於暫時和平年代裏的聯邦軍隊,不停地嗅到血腥硝煙的味道,習慣戰爭的殘酷,提升部隊的戰鬥力……

這是很容易猜忖出來的戰略布置,甚至是聯邦上層很多人心知肚明默認的一種狀態,但令人有些寒冷的是,這十幾年來,整個聯邦沒有人對此發出過任何聲音,哪怕明知道這種戰略布置對淪陷星上的公民,對整個西林大區,是怎樣的不公平和冷血。

許樂同樣如此,直到聽到桌對面的中年男人不屑說出老家夥三個字,他的腦中嗡的一聲,記起了這個自己早就應該明白的事實,接受了像他這樣的聯邦青年一直刻意遺忘的聯邦戰略,生出幾絲真摯的羞愧,然後沉默。

他的人生觀並不是那些世家老人不屑卻又痛恨的那般:只有黑與白、晝與夜、光明與黑暗,旗幟鮮明,堅韌生冷,事實上他非常清楚人世間總有各種各樣的不得已,必然有灰色地帶的存在,只是當灰灰的影澤蔓過他的底線時,他才會做出激烈的反應。

軍神李匹夫和聯邦政府,犧牲整個西林大區的和平,以此不停消耗帝國源源不斷花費巨大的遠征和意志,以此保持整個聯邦的警醒與全體聯邦部隊的戰鬥力,這是一種冷血但……在戰略上絕對正確的計劃,為了整個聯邦的未來和在這片宇宙中族群的可持續發展,這樣的戰略計劃除了英明,似乎找不到別的詞語來形容。

許樂曾經也是這般想的,他並不認為老爺子的考慮有什麽錯,只是此刻身在西林土地,身周盡是在延綿數十載戰爭中疲憊甚至有些麻木的西林軍民,剛從充滿血腥味道,滿原野淪陷星早期居民荒墳的前線歸來……他才發現西林人肯定不會這樣認為。

“從憲歷初開始,西林便一直在打仗,戰火從來沒有一天真正平息過,卻也從來沒有一天燒進過首都星圈人們的田野莊園。”

“所有的西林男人,這一輩子總要去戰場上經歷生命最嚴酷的考驗,我鐘家三代以內,已經有一百多名直系旁系子弟因此死亡,普通的西林百姓更不用多說,這間食肆老板本來是四兄弟,可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卻只有他一個。”

鐘瘦虎的聲音變得格外平淡,就像沖了無數杯水的咖啡,透著股細微卻令人無法愉悅的味覺:“你我是職業軍人,守土護民,報效聯邦,戰死疆場,理所應當……可是我西林人為什麽要一代一代地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最可恥的是,如果真打倒也罷了,憑我西林兒朗的鐵骨悍勇,難道還無法將那些帝國崽子們趕出星域?可是……首都星圈的人們卻不願意。”

鐘瘦虎的唇角泛起一絲極深的嘲弄,卻不知道是不是在嘲弄自己當年的退讓,說道:“打仗需要後勤,需要資源,而不僅僅是上林人捐助的鈔票和愛心,那些可以買來好的生活,卻買不來真正的勝利。聯邦政府不給這些,能量配額嚴重不足,我們怎麽打?”

他望著許樂微垂的雙眼,沉聲說道:“說到底,政府還不是擔心以戰養匪,不停地援助會把我鐘家這個宇宙最大最囂張最無恥的軍閥給養肥了。”

“尤其是那個狗屎輪戰。”鐘瘦虎的雙眼微眯,寒光漸透,“真正打硬仗要死人的時候,就是我們西林人上,首都星圈的人像是看戲的觀眾,偶爾上台客串一些角色,最後落幕時,卻要站在演員的正中央,接受總統先生的握手與親切獎賞……這對西林公平嗎?”

沉默很久的許樂,微微握緊雙拳,聲音微啞不自信說道:“可是老爺子的戰略計劃並沒有錯,這畢竟是為了聯邦……”

“為了聯邦,那誰來管西林的死活?”

鐘瘦虎默然望著他:“西林人就像是聯邦的孤兒,在宇宙裏流浪,在西風裏唱著悲傷的歌謠……最後只能得到好心人的一些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