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記憶終生的談話

面對著可能發生的大事件,面時著從政客到民眾的整體意志,面對著順之逆之的歷史潮流,一個落後於時代要求的世家家主,能夠如此雲淡風輕,挑釁式地說出“我很期待”這四個字,顯得無比生猛。

許樂見過很多行事囂張,氣質灑脫超絕的人物,比如破出家門將世家傳統視若破鞋單身打下好一片江湖的林半山,比如隱於幕後手弄聯邦風雲的那位夫人,比如聲名不顯卻敢與憲章光輝硬抗至死的大叔,然而聽到這四個字後,他依然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西林老虎說話的語氣很平淡,絕不傲驕,反而漠然,卻從骨子裏透著股不容置疑的自信,這等囂張灑脫,來自何處?

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權威,許樂默想到這句話,有些慨然於面前中年男人的氣度,卻並不認為他所揭示的真會是即將發生的歷史。

依據他工程師的思維理性邏輯判斷來看,他並不認為聯邦會再次對鐘家動手,因為這並不符合當前大的局勢。

聯邦與帝國間的戰爭如野火一般燃燒,而且大概在明年便會侵入帝國的星空,最近幾個憲歷以來,聯邦政府與七大家之間,一直謹慎地保持著某種平衡和諧,又怎麽可能在大戰之前,率先掀起聯邦的內鬥?要知道西林鐘家對於聯邦的戰略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在這一環上,穩走永遠是壓倒一切的政治需求。

他很坦率地說出自己的判斷。飲酒與進食相間的鐘瘦虎沉默片刻後,微笑回答道:“我們家和別的六家總是不一樣的。”

是因為鐘家的手裏一直握有軍權的原因嗎?許樂陷入了他並不擅長的某種思考之中。

“我對總統閣下的印象一直不錯,但在遠程參謀長聯席會議上,我永遠無法做到像那些無恥的政府官員一般,將崇拜和情婦看情夫的神情擺在臉上。”

鐘瘦虎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說道:“聯邦政府並不是民眾集體意志的體現,也不是某位小機率產生的優秀政治家意志的體現,而是一大群政體既得利益者集體意志的體現,這些控制了媒體,控制了金融,擅長操弄選舉,挑撥民意,像死人骨頭插在原野中一般插在聯邦裏的官僚和商人們,才是聯邦的主流。”

“帕布爾總統再如何清明冷靜,他終究只是一個人,他頂多能影響一下身邊的人或者是臨海州裏的青年學生,卻沒有任何力量去改變聯邦的歷史走向。我甚至可以斷定,一旦他試圖改變這些事情,他馬上便會下台。”

鐘瘦虎用一種淡諷的神情望著許樂,就像望著臨海州裏那些充滿了正義感卻找不到具體辦法的青年學生。

許樂想到上一次總統大選裏,莫愁後山所扮演的角色,施清海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想到那些選戰幕後的黑暗交易與爭執,不由沉默,默認了鐘司令的看法,忽然間有些擔心遠在首都星圈的總統先生,因為他知道那位面色黝黑的總統先生,並不是一個願意隨波逐流的政客。

“這些事情就說到這裏了。”鐘瘦虎三根手指輕揉酒杯,不容拒絕,直接說道:“接下來,我們可以談一談隨著帝國人的出現,軍隊在聯邦政治架構間話語權的增加,以及散亂編制的必要性。”

許樂已經很習慣像鐘司令這種大人物們談話的節奏,習慣了他們會全無禮貌非常直接地中止一個話題,展開新的話題,然而聽到這一連串帶著濃重學術氣息的命題,他的臉上很自然地閃出錯愕和郁悶的神情。

鐘瘦虎嘲笑望著他,端杯飲盡,聲音微沙說道:“這是一個笑話。”

“噢。”許樂聳聳肩,快速回答道:“也許中央電腦能聽的出來。”

“你這是很冷的笑話。”鐘瘦虎挑眉說道。

兩個地位年齡閱歷相差頗大的軍人,伴著紅湯嫩肉烈酒做夜話,無論笑話冷或不冷,話題還是延續了下去,最妙的是談話的雙方似乎都有些愜意於談話的氛圍。

鐘司令當年乃是世家子弟,聯邦第一軍事學院的高材生,成年在聯邦西陲率領百萬大軍獨抗帝國十余載,人生經歷無比豐富,閱歷談吐自然渾然有力。

許樂是東林礦工孤兒,國民教育只完成了六年半進度,人生理想是與機器打交道,但生活也算是精彩,再加上大叔曾逼著他在大學圖書館裏默讀數載,假假也算是位讀書人。最關鍵的是,他的性情注定了他必然是位極好的傾聽者,比如鄒郁,比如施清海,比如簡水兒,早就已經做出了證明。

話題離開沉重的政治與陰謀,來到聯邦各個大區的民俗風情,人物名勝,文藝歷史,席勒的戲劇,喬治卡林的怪癖,頓時顯得輕松了很多,許樂津津有味地聽著桌對面中年男人帶著一絲霸氣的評論與指摘,時不時插上兩句,真的很像兩個讀書人捧著紅酒,在講述自己最近讀了什麽艱深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