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研究所的生活

大巴車消失在公路的盡頭,靳管家才收回微有憂慮的目光,和十幾名邰家的工作人員上了車。在車上,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閉著雙眼,開始養神蓄氣。名義上他是邰之源的貼身管家,實際手頭的權力卻是很大,有幾個小組直接向他負責。老人此時的心裏有一種壓抑與焦慮揮之不去,但也有淡淡的驕傲和自豪,這些情緒,都是因為邰之源的選擇。

“也許歷史將宣判我是錯的,但我……死不認錯。”在邰之源做出不去西林前線,而是加入第二軍區的那個夜晚,他在邰夫人與靳管家面前,微笑著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這是國防部副部長楊勁松死前的自白。

因為臨海州體育館事件,第二軍區有七名軍官自殺,出身第二軍區的國防部副部長也自殺,雖然整個聯邦對於帕布爾議員與青龍山方面達成的和解協議都很滿意,但是在軍方內部,卻一直對邰家積蓄著某種不怎麽善意的情緒。

明知那方是險厄地,邰之源偏要往那方去,一方面是這位邰家的繼承人,是真的很欣賞那些暗殺自己,最後殺身成仁的軍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很清楚,只有同袍數年,血火之義,才能讓第二軍區的軍人們,真正化解對邰家的怨念……他日後必將走上政治舞台,那麽第二軍區的態度,必須解決的非常漂亮。

毫無疑問,這是很冒險的一種決定,所以靳管家緊閉著的雙眼旁,那些皺紋才會展露出憂慮。片刻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用一種洞悉人心的目光,看了看手中的電話,想到少爺離開前接的那個電話,眉尖皺了起來。

那個電話是許樂打來的,靳管家並不知道鄒郁已經懷孕的消息,他只是在心中暗自品味著許樂那個看似平凡的年輕人。在這位老人看來,許樂此人,其實一直有一種底層民眾的狡黠或直覺,這種能力一直被遮掩在那張平靜而誠懇的面容之下,讓老人感到有些心神不寧。

做少爺的朋友,能夠獲得的利益,當然要比做他的下屬更大。這是一個並不難,但極少有人能夠看清楚,敢打下賭注的題目。

……

……

首都特區的春天是那樣的溫柔,無論是街上的風,還是午後的雨,暮時的陽光,初初伸展腰身的花草,都只是一味緩慢細膩地運行著,毫無狂放熱烈之意。

一輛沒有標志,掛著普通民牌的黑色汽車,緩慢地行走在街道上。駕駛座上,穿著一身軍裝的許樂眯著眼睛打量著車窗外的首都街景,看到了很多幢只在明信片上見過的建築,那些建築風格各異,卻都流露著淡淡的肅然之意。人類聯邦數萬年的政治核心區域,似乎每一塊磚石,每一道金屬墻裙,都反耀著歷史與榮耀的光芒,呼吸著權力與莊嚴的氣息。

當初在東林大區混跡於孤兒群中時,許樂何曾想過自己人生的理想,會有實現的那一天,自己居然真的可以開著汽車,緩慢地行駛在人類聯邦最中心的區域,並且自己也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分子。只是理想變成了現實後,當初的理想早已改變了模樣,他要尋覓解決的目標,早已不是最開始那般。

一股淡淡的壓抑感覺,籠罩在他的心頭,讓他的呼吸有些不舒服,下意識裏扯開了領口上的風紀扣。

已經好些天了,他依然沒有習慣身上的這身軍裝。經過了果殼機動公司為期一天的規程培訓之後,他便成為了果殼機動公司研究所的一名正式工作人員。只是他沒有想到,進入研究所,居然還要掛軍職。雖然只是文職軍官,卻也要受公司與國防部的雙重管理。如今的許樂,已經是聯邦的一名中尉……

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事情,當初通過國防部的機修士官考試,或加入果殼機動公司,是許樂的兩個理想。如今看來,在某種意義上,他竟是同時實現了這兩個理想。只是因為封余大叔的死,張小萌的死,還有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他對於聯邦政府以及軍方,卻早已喪失了當初的向往與尊敬。

順著霍金大道繞過財政部那幢厚實而冷漠的大樓,黑色汽車向著首都北郊駛去。路過一個冷清到極點的路口時,許樂的眼睛眯了起來,眼瞳微微一縮,卻沒有讓汽車的速度發生絲毫變化。

那是一條傳說中沒有出口的專用公路,公路的盡頭便是神秘的憲章局,路口處的標牌上根本沒有標明,只寫著幾行管制與警告之類的字樣。

許樂的後頸在這一刻微微一麻,像是有一道寒意從心裏升了出來。他的眉頭皺了皺,調動體內的那道灼熱在身體裏繞了一圈,將那股寒意驅趕出去。他清楚,並不是自己的芯片在這一刻出了什麽問題,被憲章局那台無所不能的中央電腦發現了什麽,而是他內心最大的忌憚,讓他的心緒有些難以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