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在潭邊(上)(第2/2頁)

桑桑變得很疲憊,非常嗜睡,經常撥著算盤珠,便無聲無息靠著他的胸口睡著,好在並不像那年生重病一般虛弱,更沒有吐血。

寧缺每次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都忍不住想,難道是快生了?

……

……

接下來連續兩天都是依著天棄山南行,雪嶺在碧藍的天空裏畫出一道清晰美麗而起伏崛狠的線條,給大黑馬指引著方向。

賀蘭城在叢山峻嶺間若隱若現,桑桑再次讓大黑馬停下。

這一次的推算用了很長時間,算盤上的那些木珠不停地彈動,被她的手指撥回原位,又再次被撥出,顯得非常淩亂,她的動作也變得有些亂,像亂彈琴。

她臉上的漠然被煩躁取代,最後變成惱怒。

啪的一聲響,她的手落在算盤上,將勉強將要成形的圖案再次弄亂,任由有些淩亂的發絲在頰畔亂飛著,說道:“會遇見。”

寧缺只沉默了很短的時間,問道:“有沒有機會?”

桑桑說道:“沒有。”

他問的是夫妻聯手、戰勝觀主有多大概率。

桑桑的回答很簡潔清楚,一點都沒有。

這一次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能不能繞?”

桑桑說道:“不能。”

連續聽到兩次否定,寧缺毫不懷疑她的判斷,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翻身下馬,牽著韁繩向山間而去,說道:“先想辦法藏起來。”

聽著這話,桑桑微微挑眉,有些不悅。

她是昊天,居然因為一個人類而躲藏?而且那個人類以前是她養的一條狗?當然事實上,她在雪海畔已經藏了很長時間,只不過那時候她可以心境守一,現在卻很難,她不想在寧缺面前顯得太過弱小,需要他保護。

當她的手下意識落在腹部上,她保持了沉默。

寧缺沒想到在這種時刻她還會想那些有的沒的,牽著韁繩快速奔入山中,來到一片被寒樹環繞的寒潭畔,說道:“就這裏。”

這裏能夠遠遠眺望到賀蘭城,卻很難被外界發現。

桑桑揮動獸皮縫成的衣袖,一道清光閃現即逝,一道氣息出現然後消失。

寧缺沒有查覺到任何異樣,但他知道,她已經展開了自己的世界,寒潭畔的這片平地還有自己和大黑馬青毛狗,都在這個世界裏。

沒有多長時間,他便看到了證明。

潭畔的積雪漸漸融化,氣溫逐漸升高,泥地裏竟有青草漸漸抽芽。

天棄山裏忽然下起風雪。

寧缺望向外界,覺得好神奇,外面風雪如怒,此間卻溫暖如春。

他想了想,抽出鐵刀,幹凈利落砍了些樹木,憑著自己非人的力量,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便在潭邊搭了一個木屋。

木屋有些簡陋,但淡淡的木香,卻可以寧神。

桑桑捧著肚子,在旁邊靜靜看著他勞作。

“躲進小樓成一統?”

她看著那個簡陋的木屋,面無表情說道:“你知道,不可能一直藏下去。”

“偷得浮生半日閑。”

寧缺說道:“能藏多會兒是多會兒……嗯,不要再對詩了,這些詩都是你小時候我教你的,再說了,你現在需要休息。”

他把她扶進木屋,讓她靠在軟軟的被褥上。

他低頭靠著她隆起的腹部,想要聽聽裏面的動靜。

木屋外卻傳來了動靜。

青衣道人,出現在寒潭對面。

他面帶風霜,衣有風雪,不知在世間尋找了多長時間,找了多少地方。

他靜靜看著寒潭對面,明明什麽都沒有看到,卻沒有離開。

寧缺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靠著桑桑的腹部,不再理會外面的事情,神情顯得格外專注。

桑桑沒有理他,看著寒潭對面,忽然說道:“我很想殺了他。”

寧缺聽到了胎動,正在喜悅,回答道:“你現在殺不死他,就別想了。”

桑桑神情漠然說道:“殺不死他,才想殺他。”

寧缺怔了怔,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要是以前,她要殺誰隨手便殺了,哪裏還需要想?

他坐起身,將她摟進懷裏,看著寒潭對面的觀主,靜靜無語,就像看著鏡中虛假的世界,就像在看一場戲劇,或者一幅畫。

似乎很荒誕,很有趣,很安寧,事實上他和桑桑現在所處的世界才是假的,而且這個世界無法一直維持下去,終有破碎的那一刻。

當桑桑無法維持這個世界的那一刻。

大概便是他和她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