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千裏快哉風

橫木立人的拳頭挾著昊天的力量,直接落在寧缺的身上,卻沒能把寧缺打死,這件事情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寧缺渾身是血,傷口處處綻裂,就連心臟都明顯破了,卻還能站立著,這是為什麽?

大黑馬奔至寧缺身邊,低首湊到他的右手旁,讓他把手擱到頸上,助他能夠站穩,寧缺輕輕摸了摸它的鬃毛,表示自己無礙。

“我忘了蓮生說過的那句話的順序,是欲修魔先修佛,還是欲修佛先修魔,但其實道理都一樣,只有金剛不壞才能不沾塵埃。”

寧缺把手上的血水擦在院服的前襟上,望向街對面的橫木立人,說道:“你對我很了解,卻似乎不知道我修的時間最長的是什麽。”

在修行的世界裏,他最先接觸的是符道,然後是浩然氣,接著是蓮生的魔宗功法,最後才在爛柯寺裏觀尊者像學佛。

可事實上,他修佛的時間最長——這裏的時間,不是真實世界的時間,而是佛祖棋盤裏的時間,在那裏,他修了千年的佛,最後將那座山般的佛像,修成了桑桑的模樣,而在那個過程裏,他一直與桑桑在一起。

桑桑一直在他的身體裏,在他的心上,他的身心早已擁有了某種神性,從這方面說,他修佛的同時,也是在修魔,早已極致。

棋盤世界裏的千年往事,是他最不想記起的回憶,除了大師兄隱約知道一些,其中的細節他沒有與任何人說過,道門視他為大敵,收集了無數情報,卻也不知道,現在的他,除了那些震撼世間的手段之外,還有佛法。

橫木立人也不知道,所以無法聽懂寧缺的這兩句話,卻下意識裏生出強烈的不安,漆黑如夜的眼瞳深處湧出極濃的警惕。

如他這種程度的強者,心意動便是天地動,陽州城內颶風再起,天空裏的雲層絞動不安,天地氣息變得極為紊亂。

橫木立人借風而掠,瞬間來到寧缺的身前,燃燒著熊熊聖火的右拳,化作一道明麗的流火,如天外來的隕石般,轟向寧缺的面門!

暮春也是初夏,除卻那些被懸掛在橋間樹頭的死者,陽州城內外的風景極好,野草青幽,野花盛開,被薄霧染成煙花盛景。

先前大黑馬在原野間奔馳,在城內樹蔭下奔馳,鬃毛間不知何時落了一朵極不起眼的小黃花,此時在風裏瑟瑟發抖。

寧缺的右手正在撫摸它的鬃毛,摸著那朵小黃花,很隨意地拾了起來。

他用手指拈起那朵小黃花,迎向滿街的颶風,還有那記像流火般的拳頭。

狂風裏,小黃花的花瓣向後倒下,卻始終不肯離開柔弱的莖。

一道極慈悲的氣息,從花瓣裏釋出。

橫木立人的拳頭,漸漸慢了下來,無法落到寧缺的身上。

寧缺沒有變成一尊佛,他請出的是身外法像。

一座似有若無的佛,出現在他身後。

那佛沒有寬額大耳,而是個微顯豐腴的女子模樣。

不是佛祖,不是明王,而是桑桑。

這就是他千年修成的佛。

橫木立人說自己為了昊天而戰鬥。

寧缺說自己也是如此,而且他為了她已經戰鬥了無數年,以至於到了現在,他也可以讓她為自己戰鬥。

熊熊燃燒的昊天神輝,依然繚繞著橫木立人的拳頭,光明無限,他的臉頰被照耀的異常蒼白,眼睛裏滿是不安和憤怒不甘的情緒。

天啟是昊天的賜予。

他如何能夠用昊天賜予自己的力量去傷害昊天?

那是褻瀆。

“那又如何!沒有信仰之力,你如何請得來真正的昊天!”

橫木立人暴怒地喝道,聲音如連綿的春雷,在陽州城內外炸響,他將自己的境界提升至巔峰,繼續向寧缺指間拈著的小花轟去!

他的身形驟然間變的極為高大!

他披散著頭發,渾身散發著白色的熱霧,看上去就像是從遠古走來的天神,如果不是肅穆的神情裏有很多憤怒,或者會更像。

“她不是昊天,只是你心裏的佛!佛最虛偽!最假慈悲!首座拿著錫杖也不會殺人,被君陌砍成一條狗!就算你真的變成了佛,又能拿我怎樣!”

宛若天神的橫木立人居高臨下看著他,神情格外暴戾。

寧缺的身體不停淌著血,桑桑的化身佛像在他的身後自默然無語,用悲憫的眼光看著長街,不知道是在看橫木,還是在看寧缺。

橫木說的沒有錯,沒有信仰之力為源,寧缺佛法再如何精湛,只要不能請來真正的桑桑,最多只能自保,卻無法傷害到他。

陽州城不是長安,這裏所有心向故唐與書院的人,願意及敢於思及幫助寧缺的人,都被橫木殺死了,或者被他殺的噤若寒蟬,連想都不敢想,所以寧缺寫不出那道符,也沒有辦法集聚信仰的力量。

“書院不喜歡把那種力量叫做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