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過大澤,見大河

大黑馬馳出長街,無人敢阻,只留下一道煙塵。出城又數十裏,只見煙波渺渺,湖風迎面而來,便是近了大澤,大黑馬卻未減速,四蹄如飛,踏石亂草繼續前行,在岸畔高高躍起,落下時便到了數丈之外的一艘南晉水師戰船上。

噗通噗通無數水花聲響起,那艘戰船上的南晉水師官兵哪敢停留,紛紛跳進湖水裏,根本顧不得初夏時的湖水還有些寒冷。

能夠操船的人都走了,這麽大艘水師戰船飄在湖面,如何前行?那些在湖水裏起伏的南晉水師官兵,還有不遠處的人們都看著那艘戰船,看著甲板上的那匹大黑馬,驚恐的眼神深處未嘗沒有看好戲的想法。

寧缺翻身下馬,伸手在鞍旁的行囊裏取出數張淡黃色的符紙,很隨意地貼到戰船甲板兩側,只見他手指輕彈,符紙漸漸淡化,像是被燃燒,又像是被湖風消融,一道並不如何強大卻十分穩定持久的符意,頓時籠罩了整座戰船,湖面上空數裏範圍內的天地元氣應召而至,船帆被風吹拂,船身微微一震,開始移動。

萬余名南晉水師官兵都看到了這幕畫面,瞠目結舌,萬沒想到世間居然真的有人能夠憑一己之力開動如此沉重的戰船,下一刻,又開始胡猜亂想,寧缺如何控制戰船的吃水和行駛方向,總之情緒異常復雜。

寧缺沒有理會戰船的吃水深度,大澤湖水極深,只要繞開那些肉眼能見的葦叢和沙州,便基本上不會出太大的問題,至於航向也很簡單,他只需要船往南方去,至於具體抵岸處在哪裏,他不在意,因為南方都是南晉。

他在長安城裏就已經準備好了符紙,召集天地元氣助推,戰船航行極速,重帆疊影被湖風吹拂的搖撼不安,好在沒有破漏,從清河郡南登船,直到最後抵達南方的岸邊,穿過整個大澤,暮光始臨,竟是只花了半日時間。

南晉雖然叠遭風波,但畢竟是中原僅次於唐的第二強國,從朝廷到軍方的反應速度都極快,對他的到來早已做好準備,無數騎兵圍攏在那個名為太冶縣的碼頭四周,更有數百名修行者,隱藏在官道兩側的樹林裏,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出手。

寧缺很清楚什麽在等待自己,卻沒有隱藏蹤跡的意思,騎上大黑馬,面無表情繼續南下,而奇怪的是,遲遲沒有人向他出手。

南晉騎兵和修行者,因為他的姓名和他肩上的那柄鐵弓,竟是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目送著他前行,這個事實,讓自己自己心寒萬分。

南下又百余裏,前方隱隱可見遠處一座似古劍般倔強高傲的山,正是曾經的修行聖地——南晉劍閣。看著劍閣,想著那些曾經為敵、後為同伴的驕傲劍客們,寧缺伸手讓大黑馬停下,沉默片刻後,望著四周那些神情警惕不安的南晉騎兵和修行者們說道:“我會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

落雪的時候,他從長安城上跳了下去,就此消失在人間,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暗中潛至北大營,與徐遲大將軍和四師兄暗中謀劃著覆滅金帳的冒險計劃。當他和書院同門與唐軍在渭城最終擊潰金帳後,他停留了數日踏血寫符,然後未作任何停留,至唐國南境,出青峽,殺橫木,下陽州定清河,細細算來,他萬裏奔波殺人,百日不休不眠,精神與身體早已疲憊到了極點,但依然前行,似乎有什麽事情正在催促著他加快腳步,似乎他在與誰比賽著速度。

今天在南晉境內,在遠遠能夠看到劍閣的地方,他卻忽然停下,告訴世間所有人自己會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這很令人意外。

南晉騎兵和修行者們,情緒復雜地看著黑馬上的他,看著他蒼白臉頰上疲憊憔悴的模樣,在心裏默默想著,終於還是累了嗎?傳聞裏以殺人為樂、跡近惡魔的書院十三先生……在殺了這麽多人之後,也殺厭了,想停下嗎?

任何事情只要持續的時間太長,或者說發生的頻率太高,終究都會使人生厭,相看兩不厭的,除了寧缺和桑桑,便只有敬亭山。

南方的溫度相對更高,大河兩岸的田野丘陵裏,暑悶難當,在此對峙已有很長時間的神殿聯軍和大河國軍隊,早已厭煩到了極致,以至於連戰場上那些死去的同袍的遺骸,都很難再激起他們的熱血與戰鬥欲望。

一柄細長微彎的秀劍,被白絹細細地擦拭著,清晨敵人在上面留下的些微血水,被擦拭一凈,劍身反映著身後的青山,顯得很漂亮。

天貓女靜靜地擦著劍,當年那個嬌俏憨喜的小姑娘,現在已經嫁為人婦,然後又變成了戰場上最冷靜或者說冷血的劍者,戰場這種最恐怖的地方,除了令人生厭之外,也很容易鍛煉人,或者說改變人。

酌之華站在她身後,看著數裏外的神殿聯軍軍營,微微皺眉,始終沒有想明白,為什麽那位南海大神官會讓大軍背河布陣,就算那人常年在南海打漁悟道,完全不通軍事,可是神殿裏從來不會缺少真正的軍法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