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第3/4頁)

隆慶沉默,然後說道:“既然人可以寫,那麽將來便不再需要天書。”

聽著這番話,葉蘇明白了些什麽。

他和隆慶沒有聽過桃山崖坪上觀主與中年道人的那番對話,但他們是觀主的弟子,是道門了不起的人物,自幼熟讀經典,此時只是極簡單的對話,便準確地理解了觀主的真實用意,情緒都變得有些不穩。

葉蘇望向遠方某處,不知是知守觀還是臨康城,悠悠道:“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隆慶聽著這段經文,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隨誦:“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葉蘇說道:“我們自己,就是道路、真理以及生命,跟隨自己行走,必將走出幽暗的河谷,得以最大的喜悅……原來這也是知守。”

隆慶低著頭,不知道是在看衣衫下那道恐怖難看的洞,還是在看厚厚的地,聲音仿佛自行從唇間流出:“我們自己,也可以是昊天。”

葉蘇微笑說道:“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隆慶擡起頭來,看著陽光下的他,說道:“你是對的。”

葉蘇說道:“並無對錯。”

“老師認為你是對的,那便是對的。”

說到這裏,隆慶頓了頓,他本以為自己會生出一些嫉意,沒想到心情卻是這樣的平靜,只是有些感慨:“到最後,還是你最讓他感到驕傲。”

葉蘇想了想,說道:“對錯,終究還是要看最後的結局。”

隆慶說道:“你做的事情,老師和夫子做的事情,會有什麽結局,不再是注定。”

葉蘇說道:“是的,再沒有天,自然沒有天注定。”

隆慶看了一眼遠處,說道:“說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葉蘇說道:“既然你等的人一直沒來,看來真的不會來了。”

隆慶從一名神官手裏接過火把,走到柴堆前,想了想,終究沒有再說什麽,把火把放到柴堆邊緣,然後向後退去。

火是自然界最奇妙的一種現象,它可以傳染,也可以復制,可以從最微渺的螢火變成燎原的野火,這絕對不是與之相對的水可以做到的。

那根火把上的火苗,舔著身旁的幹柴,片刻後,將幹柴的邊緣烤黑烤焦,烤出青煙與明亮的火焰,如此繼續,火便漸漸傳遠。

小院裏堆著的幹柴,大部分是隆慶親自劈的,他挑選的很仔細,無論長短還是粗細,都非常適合燃燒,火勢很快便大了起來。

先前的戰鬥裏,院墻已經坍塌了很多,此時隨著柴堆裏噼啪的響起,墻磚盡數倒下,柴堆燃燒的畫面,落在所有人的眼裏。

數萬名新教信徒和奉命前面觀刑的宋國百姓,看著這幕畫面,有的人感到極度的悲痛,有的人覺得很是不忍,漸漸有哭聲響起。

葉蘇的衣裳開始燃燒,明黃色的火苗,漸要越過他的膝,吞噬他的人。

不知是誰先跪了下來,大概是位新教信徒,不顧神殿騎兵的威嚇,對著火刑台上的他,跪地不起,連連叩首。

緊接著,更多的人跪了下來,就連那數萬名前來觀刑的宋國百姓,都被火刑台上那神情寧靜的人所震撼,難以控制地跪了下來。

哭聲漸大,漸漸匯成一道洪流,直入天穹。

葉蘇忽然說道:“當永夜來臨,太陽的光輝將被盡數遮掩,天空與大地陷入黑暗之中,人們將為之歡欣鼓舞,因為那才是真實地活著。”

此時他在火裏,承受著痛苦的洗禮。

他平靜重復自己的預言。

因為他不想信徒們哭,人們因自己而悲痛。

小院外的那些新教信徒,想要沖進去救他,被神殿騎兵用刀狠狠地砍翻,倒在血泊裏,於痛苦間聽見他的聲音,本能裏開始跟隨。

遠處的新教信徒,也開始跟著重復這段話,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他的追隨者,其余的宋國百姓,或同情於他的遭遇、憐憫他的結局,沉默地傾聽,卻不知為何,被這句話裏的意味所吸引,最後竟也開始跟著念了起來。

“當永夜來臨……”

“天空與大地陷入黑暗之中……”

“……那才是真實地活著。”

數萬人的聲音回蕩在廣場上。

先前是哭聲震天,現在天穹更是仿佛在真實地顫抖,被陽光驅散流向四野的那些雲,都被震了回來,就像流入碗底的清水。

但偏給人一種極其靜寂的感覺,虔誠而專注的頌讀聲,就像先前葉蘇說出這段話時一樣,如林中蟬,如風中瀑,讓整個世界都隨之沉默。

隆慶什麽都沒有做,沒有讓神殿騎兵去鎮壓,去喝止,哪怕萬民的頌讀聲很明顯代表著對新教的支持,對道門的不滿。

他只是沉默看著柴堆上的葉蘇,情緒非常復雜,復雜到他都無法想明白,自己究竟體會到了些什麽,所了解的那些能否讓自己真正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