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開黑傘,相離難(第2/2頁)

桑桑本來準備動怒,聽著寧缺的問題,才發現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動怒,沉默片刻後說道:“既然是我進來,佛陀哪能如此自如。”

寧缺問道:“能不能大概算到?”

桑桑想了想,說道:“最多不過數年。”

時間流速這種層次的概念,寧缺現在哪怕已經知命巔峰,也根本沒有辦法理解,但對昊天來說,這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很危險。”

桑桑看著遙遠東方,說道:“險些迷失在時間裏。”

“好在,還是醒過來了。”

寧缺看著天空,想著那道斧聲,有些不解。

現在的他自然明白,在白塔寺裏修佛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他漸漸癡於佛法,如果是別的修行者,哪怕再高的境界,都很難從那種恬靜喜樂的世界裏蘇醒過來。醒不過來,便看不破這棋盤的世界,便無法回去真實的世界。

幸運的是,他的識海裏有蓮生殘留的意識碎片。

蓮生是得道高僧,又是血海狂魔,曾癡於佛,更厭惡佛,唯這樣神奇的存在,才能在無邊佛法保持住清明,用意識碎片化為鋒斧不停劈砍他的腦袋,想用疼痛讓他醒來,那麽天空裏那道斧子又是來自何處,是誰想要警醒他?

桑桑說道:“如果你醒不過來,我大概真的永遠無法醒來,既然這樣,那麽你欠我的便與此相抵銷,我不罰你。”

寧缺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如果沒有他,她對人間怎會有眷戀,世俗日子怎會將她牽絆如此之深,棋盤怎麽困得住她。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便在這時,漆黑的天穹上忽然出現了數道光線。

寧缺神情微凜,上次在爛柯寺,他在棋盤中也曾經看到過這些純凈的光線,知道每道光線,便是棋盤世界的規則。

世界的規則在崩塌,是最恐怖的力量。

他並不害怕,他有過對付這種情況的經驗。

他取出大黑傘,對桑桑說道:“走吧?”

他用的是疑問句,沒有直接說走吧,也沒有任何情緒,是因為他有些不安,他有些擔心她還想留在棋盤裏,繼續尋找佛祖並且殺死他這個已經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又擔心她離開棋盤回到人間後會回到神國。

按照桑桑以前的行事準則,她肯定會選擇留在棋盤世界裏,繼續尋找佛祖——那個強大的敵人不知不覺間便困了她數百甚至上千年——越是如此,她越要把佛祖殺死,因為她是偉大的昊天。

今天她的表現卻有些出乎寧缺意料,走到他身旁,平靜說道:“走。”

寧缺怔了怔,把傘遞了過去。

蓬的一聲輕響,桑桑撐開大黑傘,仿佛撐開一片夜色。

夜色把她和寧缺全部罩了進去。

一刹那過去了,一瞬過去了,一須臾過去了,一彈指過去了,一刻過去了,一時過去了,一晝夜過去了。

仿佛無數劫過去,黑傘還在湖畔,寧缺和桑桑還在傘下,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們沒能離開,他們還留在棋盤裏。

寧缺想起青板僧臨死前說的那句話:我不想你走。

這個世界不想他們走。

他臉色微白,牽著桑桑的手微微顫抖。

可是,這是為什麽呢?

在爛柯寺,他們進入棋盤,世界的規則追殺桑桑,他們撐開黑傘,世界的規則便再也找不到他們,他們就此消失。

為什麽今天撐開黑傘,卻沒有離開?

桑桑看著黑暗的天空,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她就是規則,只要能夠與棋盤外世界的規則相通,便能回到人間,就像她即便死去,依然能夠回到昊天神國,這是同樣的道理。

大黑傘能讓這個世界的規則找不到他們,也能幫助她與外面世界的規則相通,如果她感知不到,那麽只有兩種可能。

傘壞了,或者說她出了問題。

大黑傘沒有壞,那麽便是桑桑出了問題。

沒有等寧缺詢問,她說道:“我變弱了很多。”

她的神情有些微惘。

縱使被夫子灌注了人間之力,縱使被寧缺帶著入世,染了無數紅塵意,她變得越來越虛弱,但她依然神情漠然,無比自信。

因為她非常強大,即便弱些,依然強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然而現在,她發現自己是真的很虛弱,弱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她閉上眼睛,開始思考其中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