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燎原

殿裏走出一名僧人,那僧人年歲不大,面色黝黑,有些微胖,兩眼間的距離有些遠,看著有些憨傻,或者說稚拙,眼眸子卻極清亮。

僧人手裏拿著個白白胖胖、冒著熱氣的饅頭,一路啃著,臉上滿是開心喜悅的神情,沒有看清楚路,一頭便撞到了寧缺的身上。

“哎喲哎喲。”

僧人揉著頭頂,手指在香疤上拂過,左手依然緊緊攥著饅頭,手指都陷進了白軟的饅頭裏,眼裏滿是淚花,看來真的很痛。

相撞是因為他沒有看見路,不關寧缺的事情,但不知為何,寧缺看著僧人憨癡的神態,自然生出憐惜,溫言道歉。

僧人看著寧缺的臉,忽然怔住,忘了疼痛,忽然變得高興起來,把饅頭伸到他的眼前,眉開眼笑說道:“我請你吃。”

寧缺覺得好生突然,問道:“為何要請我吃?”

僧人說道:“因為你和我很像,師父說我是好人,那你也是好人。”

寧缺看著他憨傻的模樣,心想自己哪裏和你像了?問道:“你是誰?”

僧人憨憨說道:“我叫青板子。”

寧缺看他的神情和說話語調,便知道此人心智大概有些發育不全,隨意問道:“青板子從哪裏來?”

青板僧不肯回答,把饅頭舉的更高了些,快要觸到他的嘴。

寧缺明白了,從他手裏接過饅頭咬了口。

青板僧開心地拍了拍手掌,牽著他的手向寺墻某處走去,指著某道側門外滿是青苔的石階說道:“我從這裏來。”

寧缺看著石階,隱約明白了,此人大概是個棄嬰,被親人拋棄,扔到白塔寺外的石階上,然後被寺中僧人收留,就這樣長大成人。

“為什麽你說我和你長的很像?”他好奇問道。

青板僧抿了抿嘴唇,有些害羞說道:“師父說我是癡兒,有宿慧,寺裏的師兄弟們也都說我癡,你先前看著也挺癡的,那你自然有契根。”

寧缺心想,一代高僧蓮生便在自己的意識裏,自己當然有慧根,只是……寺裏僧人說青板癡,那是癡呆,和宿慧又有何涉?

青板僧天真憨稚可喜,寧缺自然不會說破這些事情給他增添煩惱,從而讓自己徒增煩惱,任他牽著自己的手在寺裏閑逛著。

寺裏鐘聲悠遠,寧缺心境漸寧,先前在湖畔看著白塔與水影所產生的奇怪感覺漸漸消失,這讓他覺得很舒服。

在寺裏偏殿的禪房裏,青板僧把他師父留給他的三百多冊佛經全部搬了出來,請寧缺觀看,就像是小朋友向同伴炫耀自己的寶貝。

寧缺不忍令他失望,隨意拾起一本佛經開始閱讀,不時贊嘆兩句,青板僧在旁抓耳撓腮,滿臉喜色,說不出的開心。

經書之中自有真義,寧缺先前只是隨口附和贊美,待看進去後,發現確實有些意思,竟漸漸沉浸其中,忘了歸去。

醒來時,偏殿外早已夜色深沉,他很是不安,趕緊起身,搖醒蒲團上早已睡著的青板僧,離開白塔寺走回小院。

他之所以不安,是因為自己貪看佛經,不知時間流逝,竟然忘了做晚飯,現在把吃飯睡覺當成最重要事情的桑桑,會怎麽看自己?

桑桑不在小院裏,而是在院外的溪畔樹下,聽到寧缺的腳步聲,她沒有轉身看他,而是繼續看著天,鬢間的小白花在夜風裏輕顫。

寧缺走到她身邊,對今天忘記做晚飯一事表示了最真摯的歉意。

桑桑的心情很好,因為她看了整整一天的天,天很好看,她早就忘記了要吃飯的事情,所以對寧缺展示了自己寬容。

當天夜裏,在院中吃完晚飯,寧缺說起今天在白塔寺的所見所聞,提到那個天生癡傻的青板僧,說道:“明天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有些新朋友,總是好的。”

桑桑像一個普通主婦那般說道,卻沒有答應陪他明天去白塔寺,因為她想留在院裏看天,天真的很好看,她怎麽看都看不夠。

隨後的日子裏,寧缺除了陪她在城裏閑逛外,很多時間都留在了白塔寺裏,與青板僧說些不知所以的話,聽著鐘聲讀那些佛經,心情頗為寧靜,有時候也會從寺裏帶些素齋回去給桑桑吃,桑桑卻不怎麽喜歡。

桑桑依然嗜睡,睡醒後就看天,從清晨到日暮,在樹下在溪邊,她靜靜地看著天,覺得天很好看,又覺得這片天有些奇怪。

有一天,寧缺說白塔寺裏也能看天,桑桑覺得很有道理,便跟著他去了白塔寺,好雖然不喜歡寺裏的素齋和那些和尚,但覺得那片湖很美麗,湖裏倒映出來的天又是一番好看,於是她便開始坐在湖邊看天。

日子就這樣持續著,晨鐘與暮鼓裏,寧缺與桑桑看湖看天看佛經,心靜意平,喜樂安寧,時間緩緩流逝,漸漸不知年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