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真難看(第2/2頁)

怯懦也就罷了,麻木也能理解,然而當那些農奴們用雙手把最珍貴的金銀和最貞潔的女兒奉獻給僧侶時,神情竟然顯得那樣欣喜。

原野裏的僧侶人數不多,擁有貴人都難以想象的地位,他們坐在溫暖的氈房裏,手掌輕輕落在信徒的頭頂,或是落在跪在身旁的少女的身上,畫面顯得有些詭異,神聖與淫褻混在一起,很是神秘但依然肮臟。

寧缺看著遠處的那間帳篷,聽著那裏傳出來的頌經聲和呻吟聲,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說道:“真難看。”

桑桑鬢間的小白花在夜風裏輕輕顫抖。

他望向她問道:“為什麽?”

對於人間醜陋悲慘一面,寧缺的體會非常深刻,自幼不知見過多少,只是他無法理解,這樣的社會構造極不穩定,為何能夠維持這麽多年,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為何能夠忍受這麽多年,甚至還顯得很高興。

“我說過,這裏就是一口井。”

桑桑看著遠處夜空裏的崖壁,說道:“坐井觀天,什麽都看不到,他們看到山上的僧人,便以為是真佛,而佛陀那套,最能騙人。”

寧缺想了想,說道:“二師兄說的對,和尚都該死。”

桑桑說道:“書院向來只看天上,不管人間。”

她的臉上沒有嘲諷的神情,但寧缺知道她想說什麽,然而即便是強辭奪理如他,在看到這個悲慘世界後,也沒有辦法做出辯解。

“你說的不錯。”

他說道:“但既然二師兄來了,書院必然就會管。”

因為要看,寧缺和桑桑走的有些慢,直到第二天清晨來臨,晨光照亮峰間的懸空寺,他們離崖壁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

離崖壁越近,離懸空寺所在的山峰越遠,溫度便越低,物產便越貧瘠,農奴們所受的奴役更重,生活越是淒慘。

原野間的農產物漸漸變得稀少,耐寒的野草漸漸茂盛,拖著灰色長毛的牛羊在草甸間緩慢地行走,草間有石堆,上面掛著破爛的布幡。

前天來時,寧缺看見過些石堆和布幡,只是沒有怎麽注意,此時從近處走過,才發現石堆上有散開的黑色血跡和淡淡的腥味。

再往前走,他和桑桑看到了更多遭受過酷刑的殘疾農奴,有人的舌頭被割了,有人的耳朵被割了,有人的小腿骨被直接敲碎,各種淒慘,各種悲慘,看上去真的很慘,很難看,不忍再看。

寧缺知道師兄必然在最苦的地方,所以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桑桑找不到佛祖,想要找個人卻不是難事,帶著他向草甸深處走去。

草甸散著牛羊,像雲一般美麗,只是顏色有些不正,羊群不遠處必然會有破舊的毛氈房,房後往往會湖,湖水碧藍,不知是鹹還是甜。

一片湖水自然漫過,浸出一大片濕地,水草豐盛至極,一個穿著臟舊皮衣的小姑娘,揮著小鞭,驅趕著屬於自己的四只小羊。

寧缺和桑桑看著小姑娘,下意識裏想起了唐小棠。

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看見陌生人,卻根本不害怕,笑著向他們揮手,黝黑的小臉上笑容是那樣的幹凈,牙白的令人有些眼暈。

寧缺看著她笑了笑。

小姑娘趕著四只小羊來到他們身前,也不說話,牽起寧缺的手,便把他和桑桑往毛氈房那裏帶,意思是要他們去做客。

這片原野深在地下,與世隔絕,不見外人,外人也根本找不到這裏,但這裏依然是人間。

寧缺想著這一夜看到的那些殘酷畫面,再看著牽著自己手的小女孩,忽然想到已成廢墟的渭城和渭城外篝火堆旁跳舞的青年男女們。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桑桑說道:“無知就是天真,天真就是殘忍,你還看不破嗎?”

寧缺說道:“就算如此,又何必說破。”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湖對岸的畫面。

那裏黑壓壓跪著一地人,圍著一位僧人。

那僧人穿著一件肮臟的土黃色僧衣,右臂的袖管在風裏不停擺蕩。

如果是旁人,這身打扮自然很難看,但配著他肅雅的風姿,卻顯得那樣的端正有方,不容人挑出半點毛病。

……

……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是竇唯那首歌的歌詞,就是蓮生時用過的,前些天,微博上一位讀者@我,我看到了,一直沒回,然後忽然發現,用在這裏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