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真難看

在這種時候,聰明的姑娘一般不會說話,只是微羞低頭,更聰明些的姑娘,大概在會趁勢依偎進男子的懷裏,只有聰明過頭的姑娘才會問出那個問題:你說的好看,究竟是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桑桑不會問這種問題,臉上也沒有什麽羞意,更不會偎進寧缺懷裏,她就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直接向崖坪那頭走去。

寧缺有些失望,但看著她鬢角的小白花在暮風裏輕輕顫抖,注意到她沒有把花摘下來的意思,又覺得非常滿意,很是歡喜。

“你有沒有看見我家二師兄。”

他扒開密密的青藤,追到桑桑身後問道,在他看來,二師兄應該便是在峰頂或戒律院什麽地方靜思佛法,桑桑尋佛祖時應該順道見過。

桑桑沒有轉身,背著手繼續前行,說道:“白癡。”

寧缺記不清楚這是她第幾次罵自己白癡,憤怒早已變成了麻木,無可奈何搖頭,待看見山峰下方的畫面,才明白自己真的是白癡。

暮色漸深,被崖壁圍住的天坑變得昏暗無比,只有靠近山峰的原野上,因為黃色寺廟殿頂的反光,還能隱約看清楚畫面。

山峰下的原野上有無數黑點緩慢地移動,看著就像是辛勤工作的螞蟻,寧缺知道那些是自己和桑桑曾經見過的農夫們。

那年在天坑邊,根據看到的畫面,寧缺推算懸空寺有逾千名僧人,原野上至少生活著十余萬人,才能維持這個佛國。如今來到懸空寺,他發現這座山峰裏有無數座寺廟,供養的僧侶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至少有數萬之眾,那麽說明只怕有數百萬農夫,生生世世都生活在幽暗的地底世界裏。

想要維持懸空寺的存在,僧人們必然要像驅使牲畜般驅使這些農夫,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那些農夫更像是中原早已廢除的農奴。

越是艱苦的地方,階級越是森嚴,寧缺看著峰腳下緩慢移動的黑點,明白那些農奴肯定是在對僧侶位進行日常的供奉,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仿佛看到了那些並未真實看到的悲慘畫面。

當年他和桑桑只看了眼懸空寺便悄然離開,其時他便想著,如果自己是大智大勇之人,可能會攀下懸崖峭壁,偷偷去到雲層下的悲慘世界,發動那些農奴起義造反,推翻這個畸形的有若蟻窟的懸空寺,但他不是。

有人大智,而且大勇。

那個人自然是二師兄君陌。

君陌離開長安城,萬裏迢迢遠來懸空寺,為的是修佛,然而以他的性情,見著懸空寺的真實情形,哪裏能夠靜心修佛?

修佛不是禮佛,君陌見世界如此悲慘,莫要說在佛前叩首問道,必然是要怒而拔劍,先把寺裏的僧人和那個佛斬殺了再說!

寧缺在懸空寺裏尋找君陌的身影,難怪會被桑桑說是白癡。

“師兄肯定在下面。”他看著山腳下漸趨黑沉的悲慘世界,說道:“我要去那裏看看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桑桑來懸空寺是為了尋找佛祖,他以為她不會願意耗費時間陪自己去找二師兄,沒有想到她居然同意了。

昨夜登峰今夜再落,因心情不同,沿途所見黃廟殿宇,自然也有了另一番模樣在寧缺眼中,與魔宗山門裏那座白骨山,都沒有任何差別。

他昨夜登山時,見廟宇華美莊嚴,想著此乃佛門聖地懸空寺,覺得理所當然,如今卻知其不然,懸空寺與世隔絕,卻能如此豐華絕世,那便是吸取的峰下農奴們的骨髓,廟宇越是華美,山下的世界越是悲慘。

走下巨峰,遠離佛國古寺,來到真實的悲慘人間,昨日眼中青青可喜的原野,此時在夜色裏顯得那般陰森。

夜色無法完全遮住寧缺的眼,他與桑桑沉默前行,眼光在原野間緩緩掃過,看見種著異種稻谷的田野,看見冒著熱氣的地下河流,甚至看見了幾座山,只是這些山與巨峰相比太不起眼,就如土丘一般。

在河流轉彎的地方,他看到了淘金沙的場所,也看到了很多被人用利器斬斷的手臂,在小山的後面,他看到了青草裏的寶石與翡翠,也看到了被禿鷲啄食成白骨的屍體,偶爾還能聽到怪異的鳥叫。

原野間並不是一味漆黑,可以看到很多篝火正在散發光明,帳篷與毛氈房散落在地面上,肥胖如豬的貴人身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寶石項鏈,手裏捧著頭骨鑲銀制成的酒具,滿是汙泥的腳踩在少女赤裸的酥胸上。

無論是哪個部落,貴人的身旁總是站著很多強悍的漢子,那些漢子裏的手裏拿著皮鞭與鋒利的刀子,皮鞭有時候落在牛羊的身上,更多的時候是落在女奴的身上,鋒利的刀子有時候用來切羊肉,更多的時候是捅進女奴男人或老父親的胸膛裏,鮮血和美酒混雜在一起,貴人們顯得那樣的歡愉,那些怯懦而麻木的農奴們,只能對著山峰裏的寺廟不停跪拜,像極了無用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