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昊天在懷,我觀人間如滄海

修行界最著名也是最恐怖的兵器是什麽?不是夫子的棍棒、軻浩然的劍、也不是講經首座的鐵杖、觀主的意念,而是一把弓箭。

在後世人的眼中,元十三箭毫無疑問是一種裏程碑似的武器,威力大的令人瞠目結舌,令人感到遺憾的是,只有書院和唐國才能打造出這種武器,也只有寧缺這種道符兼修的怪胎,才能用這種武器。

元十三箭無視空間,甚至隱隱然快要擺脫時間的束縛,鐵箭由世間最堅韌的材質打造而成,那麽全力釋放時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寧缺尚在洞玄境時,便能一箭射廢隆慶,知命境的他,在爛柯寺裏射的諸強者抱頭鼠竄,而今日在桃山他已進入天啟境,一箭便射死了十余名西陵神殿的強者,還把掌教大人射的直如瘋癲一般。

天啟境的元十三箭,沒有人能完全避開,除了懸空寺的講經首座,想不出還有誰能夠硬接,至少桃山前的這些人不行。

看著寧缺手裏的鐵弓,看著那根黝黑的鐵箭,桃山前坪上的人們身心俱寒,有些人甚至覺得腿都有些發軟,他們無法想象,如果這一箭瞄準的是自己,甚至真的射向自己,那麽自己該怎麽辦。

人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如此近的距離內,面對這道恐怖鐵箭的威脅,但事實上這也是一種幸運,因為元十三箭的真正威力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它的悄無聲息、無法防範,因為能夠借符意破空而飛,根本沒有什麽射程的說法,所以並不需要在意距離,甚至離目標越遠越好。

任何事情都是相對的,這個世界不可能有完美的武器出現,元十三箭也有缺陷,或者說那個缺陷在於執弓的寧缺。

距離越遠,元十三箭威力越大,但問題是,如果距離太遠,超出人類視力的極限之後,他沒有辦法瞄準想要射的目標。

夏侯那般魁梧高大的身軀,在數千裏之外也會變成最細微的小點,任何人類都無法用肉眼看到,便是夫子也不能。

當年在天棄山裏,他能夠隔著十余裏地一箭射穿隆慶,不是靠眼睛瞄準,而是靠念力感知瞄準,隆慶的不幸便在於,他那時候剛剛看破木柴構成的樊籠,正要破境而知命,在寧缺的識海裏亮的就像個太陽。

以寧缺現在的修為境界,如果想要瞄準極遠處的目標,至少需要對方是知命巔峰,而且正在完全釋放自己的境界,如果能在破境時刻,那是最好不過。

誰會在他挽弓的時候,剛好釋放自己的全部境界?目標憑什麽要配合他的瞄準?誰會在寧缺射箭的時候剛好破境?修行界不是每天都會有人破境,更何況是他射箭的那一刹那,不是誰都會像隆慶那般倒黴。

場間的諸位強者雖然不是很清楚元十三箭的秘密,但通過這些年諸方勢力與寧缺戰鬥時的經驗,也隱約推斷出了一些原理,所以看著他挽弓如滿月,身心俱寒、緊張萬分之余,更想知道他想射誰。

他的鐵箭將射向何方?

寧缺舉著鐵弓,靜靜看著北方。

他沒有用眼睛看,而是用識海裏的念力在看,他在用念力感知世界,世界的投影在他的意識裏變成了一片海洋。

這片海洋便是整個人間。

海洋裏有幾個光點。

極西處有個厚實明亮的光點,東北方向的那個光點更大更亮,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那處竟然有三個光點。

在他的四周也有光點,尤其是身後有片深不可測的光海。

寧缺現在是天啟境,排除某些可能正在破境的修行者,這些能夠被他感受到的光點都是真正的強者,越亮的光點說明那人的境界越高深!

他身後那片深不可測的光海,自然是她。

她是如此的明亮,竟把柳白的氣息都完全掩沒。

極西北處那個厚實明亮的光點,自然是懸空寺講經首座。

東北方向那三個相距極近的光點,便是大師兄和酒徒、屠夫。

所有的至強者,都在他的眼中。

他這時候仿佛變成了天書日字卷的高端版本。

這很沒有道理,因為他不是天書,他是人。

人間沒有道理成為他意識裏的這片海洋。

在很多年前,從渭城回長安的旅途上,寧缺修行的領路人呂清臣,曾經與他有過一番對話,在那番對話裏,寧缺說自己在夢裏冥想的時候,曾經感覺到了一片海,當時呂清臣認為那麽夢便是夢,他沒有修行的潛質。

因為初識的時候,能感知天地的範圍,便是一名修行者的潛力大小,在有記載的歷史裏,初識感知最強的人是柳白。

柳白初識的時候,看到了一條壯闊的黃色大河。

寧缺怎麽可能看到一片海?

但他這時候站在桃山之下,真的看到了一片海。

“我想我是海。”

寧缺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