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君陌一步,南來一箭

案板上擺著四根豬蹄,豬蹄已經去了毛、過了水,白生生的看上去就像是剛從塘泥裏拔出來的嫩藕。一把厚實的油刀在案板上滑過,土黃色的草紙像蓮葉般展開,四根豬蹄落在紙中,然後卷起。

屠夫把包好的豬蹄遞給等著的少年,沒有說話。李光地從懷裏掏出銅錢,放在肉鋪外的桌子上,便轉身向鋪外走去。

忽然間,屠夫感覺到了些什麽,擡頭望去,目光穿過被煙薰黑的墻,望向南方西陵神國的方向,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蒼白。

肉鋪後面吊在鐵鉤上的半片大白豬忽然動了起來,屠夫手裏的殺豬刀也顫抖起來,明明沒有風,卻有呼嘯的風聲響起。

屠夫握著刀,看著西陵神國的方向,明白了一些事情。

於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提起厚實油膩的刀,兩手握住,把自己的臉護的嚴嚴實實,無論風還是什麽都不可能滲進去。

吊在鐵鉤上的半片大白豬還在輕輕晃動,豬腹腔裏的血水被晃了出來,向地面滴落,發出啪啪的聲音,就像是一口座鐘。

時間緩慢地流逝,什麽都沒有發生,屠夫蹲在墻角,佝僂著身子,雙手舉著厚實的鐵刀遮著臉,像極了躲在殼裏的烏龜。

肉鋪外,李光地和張念祖向書畫鋪走去,如果湊的近些,便能聽到其中一人正在喃喃念著什麽,像是在背什麽東西。

張念祖有些緊張問道:“有沒有看出什麽問題?”

“不要說話。”李光地臉上的神情很緊張,盯著他說道:“也不要想著拿紙和筆記,用腦子記住便好。”

張念祖緊緊地閉上了嘴,再也不說這個問題。李光地在心裏默默回憶先前看到的那幕畫面,隱約猜到屠夫的弱點應該便是在臉上。

被黃草紙包住的四根豬蹄,被兩個少年提在手中,不停擺蕩,看上去其實和那些被屠夫斬斷的人類胳膊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

……

……

千裏之外的桃山前坪。

寧缺的鐵箭已經沒有瞄準宋燕交界處的那座小鎮,而是指向了西北方向。

那座小鎮裏有酒徒和屠夫,這兩個人是書院最忌憚的對手,也是長安城最大的威脅,他確實很想試試能不能殺死對方。

但這兩個人畢竟是經歷過永夜的大修行者,能夠成功躲避昊天數萬年時間,可以想見境界何其高深,隱匿的手段何其強大。

知命境的修行者,對於命途前方可能出現的轉折,都會產生某種近乎直覺的感應,更何況是像酒徒和屠夫這樣層次的人。

當寧缺舉起鐵弓瞄準小鎮時,酒徒和屠夫第一時間便感知到了,並且做出了自己的應對,酒徒準備走,屠夫舉起了自己的屠刀。

觀主變成廢人之後,酒徒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快的人,他便大師兄還要快,他有無距境界,亦有無量手段,除非被人困住,很難被殺死。

屠夫則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無論力量還是身體的強度,除了懸空寺講經首座,沒有人能夠與他相提並論,余簾都不行。

酒徒已經準備好了離開,屠夫舉起了屠刀,寧缺的元十三箭,便無法做到必殺,既然不能必殺,那便不能射。

不是因為他現在的鐵箭數量太少,太珍貴——對書院來說,如果能收割酒徒屠夫二人的性命,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

寧缺不射的原因很簡單,既然不能射死,便不要射,沒有絕對把握的事情,卻要冒極大風險的事情,他向來很少做。

所謂風險,自然是射不死對方,卻激怒對方。

對此他難免會覺得有些遺憾,卻也不是太甚,因為書院想嘗試,卻從來沒有失去過冷靜,有願望但不是野望。

而且書院對酒徒和屠夫早有安排。

寧缺手中的鐵箭,此時瞄準了西北方向,那裏應該是清河郡。

鐵箭緩移之時,桃山前坪的氣氛變得愈發緊張。

到此時,依然沒有人知道他要射誰。

寧缺其實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在他的感知裏,清河郡那處,只是人間這片滄海裏極不起眼的區域,裏面沒有任何明亮的光點。

忽然間,他的眼睛裏出現了一個光點。

於是他松弦。

……

……

君陌和木柚站在富春江畔,看著江對面的那些華美庭園,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問道:“看明白了嗎?”

木柚從繡布裏抽出那根繡花針,說道:“有些麻煩,但不難。”

君陌說道:“那便走吧。”

木柚聽著江對面傳來的頌祭聲,細眉微蹙,說道:“小師弟的計劃裏,沒有我們兩個人的事情。”

君陌說道:“他低估了諸閥,王景略做不到這件事情。”

在書院原本的計劃中,寧缺赴西陵,大師兄去小鎮,在青峽前受傷極重的二師兄,應該坐鎮長安,確保後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