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富春江也洗不盡(第2/2頁)

寧缺此行專程來煤山,是因為唐國朝廷覺得清河郡歸還的人數有問題,叛亂之後,被押到煤山做苦役的唐軍至少有一千多人,但此次送回長安的還不到六百。清河郡方面給出的解釋是,有很多唐軍在戰鬥中受傷嚴重,被押往煤山之後,雖然接受診療也無法治好,就這樣死了。

這是很合理的解釋,但寧缺不相信。隨著時間緩慢流逝,太陽開始向西,煤山裏的苦役依然在拼命地掙紮著,他向一處廢棄的煤坑走去。

根據暗侍衛的情報,當西陵神殿的使團離開清河,開始準備和唐國談判之後,這座煤坑便變得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人進去過。

寧缺和王景略順著坑道走進那處廢棄的煤坑,隨著坑道向裏延伸,坑頂變得越來越矮,不得不佝起身子,行動也變得困難很多。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地底煤坑裏黑暗一片,陰寒刺骨,幽幽的風把那股刺鼻的腐息味道凝在一處,無法向外釋放。

寧缺停下腳步,伸手握住樸刀,確認坑底沒有危險後,點亮了洞壁旁的一盞油燈。王景略看著被昏暗燈光照亮的坑底,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寧缺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什麽變化,他蹲下身體,用手摸了摸一具腐爛遺骸的腿骨,確認是被重物砸斷,然後他向裏面走去,看那些屍首身上的傷勢。

煤坑底部堆著至少數百具屍首,這些屍首已經腐爛嚴重,找不到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標識,但他知道這些便是自已尋找的那些人。

這些人不是死於刀傷或是箭傷,而是被餓死、被渴死,或是活活被累死的,這些人生前曾經是英勇的唐軍,在折磨之前當然曾經反抗,所以那些鞭子才會帶走白骨上的肉,腿骨才會被石頭折斷。

寧缺和王景略站在這些唐軍的屍首前,沉默了很長時間。

對於為國奮戰的將士,大唐始終投以最高的敬意,即便是一具遺骸都不會任由流落在外,更何況當時是活著的唐軍。從知道大唐水師有千余人被清河郡諸閥送往煤山勞役,大唐朝廷便沒有停止過拯救他們的努力,即便是在觀主入長安那樣的危急關頭,朝廷依然沒有忘記發文警告清河,並暗中承諾可以給予相應的利益,只要他們能把這些人放回來。

相信清河郡諸姓在此之後,應該很清楚長安城的態度,不敢再對這些唐軍諸多折磨,然而在此之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這些唐軍便在煤山死了數百人之多,可以想象當時他們承受了怎樣的折磨與苦痛。

王景略以前是親王府的供奉,過著瀟灑如意的日子,後來被陛下送往許世將軍麾下,數年打磨早已是真正的軍人。

看著坑底的數百具遺骸,說道:“得想辦法把他們送回去。”

寧缺在渭城從軍多年,清楚軍中慣例,但並不同意王景略的話,說道:“葬在此處也沒有問題,只是需要修座好些的大墓。”

王景略明白了他的意思,將來總有一天,大唐鐵騎會沖出青峽,橫掃人間的南方,清河郡以前是、將來也必然是大唐的國土。

寧缺說道:“我在長安城裏血洗清河會館,有些人總覺得我下手太狠,擔心影響清河民心所向,如果讓他們看到這幅畫面,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堅持自已的看法,民心這種事情可以慢慢來,但死去的人會催促我們的腳步更快一些。”

王景略說道:“清河郡百姓還有很多依然心向大唐,即便是諸閥子弟也有很多依然以唐人自居,不然叛亂日時,不會有那麽多諸閥子弟官員也殉難而死,只擔心如果殺的太多,會不會把他們推向對面。”

“諸閥叛亂時,那些百姓沒有站出來表明他們的態度,三百多名大唐官員被斬首時,他們依然沉默旁觀,我不知道他們的心究竟向著哪裏,我只知道他們曾經沉默,那便是幫兇,那就有死的道理。”

寧缺說道:“我手上染了很多血,再怎麽洗都洗不幹凈了,有些人的手上看似沒有染血,但就算他們跳進富春江也別想洗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