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兩個秋天

滿街滿巷的畫像上只有桑桑,但佛道兩宗知道寧缺跟在桑桑身邊,也知道那輛顯眼的、怎樣偽裝都無法偽裝的黑色馬車。

黑色馬車是顏瑟留給他的遺產,佛道兩宗一定認為他不會舍得放棄,他正是利用這點,把大黑馬和車廂留在城外,自己卻帶著桑桑進了城。

他選擇在朝陽城裏暫時藏匿,是想要在這裏等到大師兄,而且桑桑病情反復,如果要千裏逃亡血戰到底,擔心桑桑會撐不住。

就算等不到大師兄,他也必須來到朝陽城,因為他相信燈下黑的道理,相信自己藏匿行蹤的能力,而且希望這裏的佛寺能夠讓桑桑的病情好轉。

背著桑桑行走在朝陽城裏,寧缺沒有用多長時間,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那是一座距離月輪國皇宮不遠的破舊小院,站在院中可以直接看到著名的白塔寺,卻位於嘈雜繁亂的下等街區,便於藏匿。

他挑中這間小院最重要也是決性性的原因,是因為這間小院破舊不堪,門上滿是灰塵,一看便知很久都沒有人住,而且安靜的就像陰宅一般。

寧缺沒有去側面打聽小院的故事,因為與他人之間發生的任何聯系,都有可能導致意想不到的結果,他直接潛進朝陽城府衙偷偷搜檢案宗,確認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間小院去年發生了一宗極為血腥的滅門慘案。

小院主人在慘案中死亡,有資格繼承小院的親戚癡於修佛,不願意接手這個滿是罪孽戾氣的小院,於是小院被月輪朝廷收回國有,卻依然沒有百姓願意購買和租賃,便是貪財的官員和僧人,也都對小院沒有任何興趣。

寧缺自然不會租下小院,當暮色來臨的時候,他背著桑桑從背街的那面破墻,輕松地躍進小院,穿過正堂來到後院的臥房前。

一路行來,暮色黯淡,寂靜無比,地面的舊磚和墻上還殘留著烏黑的陳年血跡,顯得格外陰森,別說普通人,就算是見過血的屠夫,只怕都會覺得頭皮發麻,難怪所有人都對這間宅院避之不及,寧肯廢棄也不願意接受。

寧缺和桑桑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死人,比這更加陰森可怕的畫面,也見過太多,根本沒有任何懼色,甚至連最細微的神情變化都沒有。

臥房裏沒有血跡,只有積滿灰塵的床與桌,他沉默思考片刻後再次走出小院,回來時,懷裏抱著好幾床被褥,手裏提著木工活需要的抹灰。

簡單打掃一番後,寧缺把厚實棉軟的被褥鋪在地上,嶄新的枕頭拍打墊好,然後重新扒開院中廢井,取水調灰,把柴房窗縫全部糊的平平整整,嚴密不留一道縫隙,又在窗上和門上掛了一張厚實的黑布。

天已盡黑,他伸手把兩塊黑布垂下,然後走出房間,說了聲好了,只聽得房間傳出打火的輕微響聲,他仔細觀察,發現沒有一絲光漏出來,點了點頭。

這是多年前他帶著桑桑在岷山裏狩獵,於夜雪裏蹲守伏殺山豬時練就的本事,山豬對光線和人的氣味特別敏感,他在雪中臨時築的蹲守點,可以嚴密的不透出一線光和自己身上的氣味,如今用來收拾這些,自然沒有任何困難。

夜色深沉,小院陰森依舊,沒有人敢靠近這裏,即便靠近,也只會看到如以往一般破舊的畫面,看不到有人來過的痕跡。

佛宗正在到處搜尋那輛黑色馬車,試圖找到寧缺和桑桑,道門的無數強者,埋伏在歸唐必經的蔥嶺中,誰能想到冥王之女就在離白塔寺極近的小院裏。

一只黑色的烏鴉,落在院中的樹上,擡頭望星。

……

……

朝陽城裏到處都是桑桑的畫像,每家佛寺前都聚集著人群,僧人在那裏講述著冥界的傳說,佛祖的遺言,冥王之女降世的故事,月輪民眾們的神情很復雜,有的驚恐不安,有的恐懼悲憤,佛祖教導的不嗔,盡數被拋到了腦後,漸漸群情激奮起來,人們揮舞著拳頭,說要找到冥王之女,然後把她燒死。

寧缺在街道上走過,人群的議論與憤怒,還有那些對桑桑最惡毒的詛咒,對他沒有任何影響,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禮賓館。

大唐駐月輪國的使節,便在禮賓館裏。他沒有進禮賓館,而是站在稍微安靜些的後巷,專注地聽著院墻裏的動靜,然後再決定怎麽做。

“這不是明哲保身!更不是什麽投降!而是正確與否的事情!我大唐帝國乃世間領袖,當然不用在乎月輪國的壓力,就算西陵神殿難道就能讓我退讓?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人間就這樣滅亡,這也是我們大唐應該承擔的責任!”

寧缺靜靜站在墻外巷中,聽了一段時間,聽到的最有用的信息便是這段話,說話的人是大唐駐月輪的正使,他緩緩低頭,然後轉身離開。

桑桑看著他臉上的神情,便知道局面不是很好,伸手握住他的手。寧缺微澀一笑,說道:“沒事兒,只是聽著一件事情,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