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歸去來兮(第3/3頁)

君陌跪坐在老師身旁,正在用一套極復雜的工具,替老師解蟹剔肉,聞言說道:“據書癡事後轉告歧山的話,那棋盤大概只有老師您能夠打開,問題是我們現在連那張棋盤在哪裏都不知道。”

夫子說道:“棋盤就在棋盤裏。”

君陌馬上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微微挑眉說道:“這豈不是循環死劫?”

夫子搖頭說道:“既然是循環,自然生生不息,哪裏會是死劫,棋盤自身便會將這劫數破掉,只不知岐山定的時間是多少。”

君陌說道:“西陵神殿定於三日後詔告天下,詔書已經送了過來,裏面寫明了桑桑是冥王之女,詔諭世間昊天信徒追捕緝殺,還出了畫像,不過詔書裏沒有提到書院,也沒有提到小師弟。”

稍一停頓後,他繼續說道:“大師兄在世間尋找小師弟和桑桑,已經找了整整一年時間,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或者說能不能在佛道兩宗之前找到。”

夫子擡頭望向飄著細雨的秋空,說道:“如果說那些道士和尚真的能在你師兄之前找到寧缺和桑桑,那只能說這真的就是天意吧。”

君陌此時已經解好一只湖蟹,盛在盤中,恭敬遞到老師身前。

夫子看著盤中那只看似完好如初、實際上早已殼肉分離,哪怕最細微的腿肉也都被剔了出來的螃蟹,說道:“吃蟹的樂趣就在於自己動手,無論大嚼還是細剔,現在這局面還有什麽樂趣呢?”

……

……

去年秋天的時候,一位書生離了爛柯寺,然後他出現在荒原極西深處的原野間,他的身前是數百名佛法精湛、境界深厚的僧人,那些僧人看著這名神情溫和,滿身灰塵的書生,如臨大敵。

原野間響起一道只能用恢宏二字形容的聲音,那聲音先宣了一聲佛號,然後淡然問道:“大先生光臨我懸空寺,不知有何貴幹?”

大師兄應道:“見過講經首座,我想知道您有沒有見過我家小師弟。”

其後三日,懸空寺內鐘聲大作,佛光大盛,清影流離,似有風在寺內不停飄拂,那名書生尋無所獲,告辭而去。

今年春天的時候,那名書生拜訪月輪國煙雨七十二大寺,每至一處寺廟,便會從懷中拿出一張畫像,問寺中僧人:“您可見過我家小師弟和這位小姑娘?”

夏天的時候,那書生到訪宋國道觀,尋訪無所得。

秋天的時候,書生回到了爛柯寺,請爛柯寺住持觀海僧發動逾千民工,掘起後寺裏的幾塊巨石,然後他站在那片廢墟中,看著斷井殘垣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始終覺得,小師弟生死不知是自己的責任。

片刻後,他來到一座很破舊的道觀前,禮貌地敲門而入,從懷中掏出已經發皺的那張畫像,看著觀中的老道士,難受地咳了兩聲,然後聲音微啞問道:“如果您來自瓦山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過這二人?”

老道士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不解於這名書生怎麽知道自己來自瓦山小鎮,渾渾噩噩地搖了搖頭。書生臉上沒有什麽失望的情緒,平靜向那老道士告了聲擾,轉身出了道觀,向著下一個地方而去。

從秋天到秋天,一年三百多日,書院大師兄在世間尋找寧缺和桑桑的蹤跡,他去了四百座佛寺,兩千一百座道觀,四十七座城市,遊遍諸山,閱盡四海,他疲憊而憔悴,滿身風塵,卻從來沒有停下過腳步。

……

……

秋雨落長安。

一只貓趴在老筆齋的墻頭,渾身濕漉,對著天空淒厲地叫了一聲,然後跳入小院,熟門熟路地走進臥室,上床後便倒下,用被褥把身上的雨水蹭幹。

這家小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那個很可惡地喜歡用石頭砸它的年輕男人也不知道死去了哪裏,所以貓兒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幸福。

它在蒙著灰塵的被褥上甜蜜地睡覺,趴著睡,仰著睡,夾著尾巴睡,抱著尾巴睡,四腳朝天睡,換了無數種姿式,睡了很多天,終於覺得有些無聊。

貓兒屈著兩只前腿,把頭墊在軟軟的爪上,微偏著看著房門,忽然覺得有些孤單,甚至開始期望能夠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

雁鳴湖畔宅院裏的仆役都已遣散或回到學士府,整座宅院裏沒有一盞燈光,顯得格外冷清,湖水裏的荷葉又殘,在秋雨中隨波微伏,不知有沒有哪片荷葉還記得從前的那些雷,還記得當年的那些事。

……

……

荒原上懸著一輪冰冷的太陽。

黃草皆霜,被困在窪裏的兩只手指粗細的小魚,即便想相濡以沫,吐出來的沫子也會在很短的時間裏,被凍成冰粒,忽然間,淺窪驟深!

車輪呼嘯而過。

一輛黑色的馬車,從空氣裏沖了出來,帶著狂暴的氣勢,重重地落在微硬的荒原地面上,速度奇快向前繼續沖刺,仿佛是想要追上遠方那輪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