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七箭

石片打水漂,是有去無回,但至少能看到水面上美麗的漣漪,肉包子打狗,是一去不回,但至少吃了肉包的狗會汪汪叫兩聲,然而寧缺射出的第一枝鐵箭,進入那朵黑色桃花後,卻沒有任何反應。

籌謀準備已久,甚至可以說是必殺的最強攻擊,敵人輕松化解於無形,如果是一般人,看到這樣的畫面,或許會生出絕望的情緒。

寧缺沒有這種情緒。

那名知命境的強者一直潛於暗處,試圖用山道上的十余騎黑騎來分散他的注意力,或是消耗自己匣中的鐵箭,那麽說明那個人忌憚甚至畏懼元十三箭,既然如此,這一箭必然不是毫無效果。

除了理性上的分析,讓他依舊信心十足的,是他身上鮮明的書院特質,是那份在夫子身旁時間越久便越強不可撼的驕傲與自信。

元十三箭是書院的集體智慧,寧缺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無視它的威力,既便是劍聖柳白或西陵大神官或者二師兄這樣的超級強者,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把鐵箭化於無形。

兩年前的那個春天,符箭始成,寧缺初射了,二師兄輕揮衣袖卻之,袖子也要被鐵箭撕開了一道破口。

藏在楓樹後那個人就算是知命境的強者,和二師兄比起來,又算是個什麽東西,憑什麽能夠如此輕易地化解鐵箭?

楓樹上生出的黑色桃花,看似像無盡深淵一般吞噬掉了鐵箭,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寧缺卻肯定,對方肯定也付出了代價,受到了傷害,只不過暫時還看不到,但看不到並不代表不存在。

所以他毫不猶豫,毫不停歇地射出了第二記鐵箭。

鐵箭破空,射入那朵黑色的桃花,再次消失無蹤,被秋雨打濕的楓樹幹,微微顫抖了一絲,除此之外,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寧缺神情平靜,眼中毫無懼色,更無惘然絕望。

他射出了第三枝鐵箭。

鐵箭再次消失在黑色的桃花裏,這一次,濕漉漉的楓樹震動的厲害了些,片片紅葉自梢頭飄落,隨著秋風微轉,向著地面墜下。

寧缺再射一箭。

那朵黑色的桃花終於發生了變化,無形無質由精純天地氣息凝成的黑色花瓣瑟瑟顫抖,邊緣隱見枯萎的征兆,似要隨著紅葉一道飄落。

寧缺射出了第五枝鐵箭。

鋒利的箭簇,狠狠地紮在黑色桃花的一片花瓣上。

這一次終於是射中了它的本體。

那朵黑色桃花的一瓣上,出現了一道極為深刻的裂痕。

轟的一聲巨響!

黑色桃花斂滅無蹤,堅硬的楓樹,正面承受這枝鐵箭余下的威力,哪裏承受得住,瞬間便被轟出一個巨洞,喀喇聲中斷成兩截。

楓樹的繁密紅葉,更是被箭身所挾的氣息,震成無數絲碎絮,向著寺廟院內的空中震散,然後被密集的秋雨一澆,灑向地面。

楓葉碎絮把秋雨染成血,落在地面,落在殘破的楓樹身軀上,落在楓樹後那個人的身上,落在他臉上的銀色面具上。

銀色面具遮住了那個年輕男子的半張臉,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面,依然可以想見其俊美,只是此時他渾身染著血一般的雨水,看著有些淒慘。

寧缺和桑桑看著楓樹後的那人,臉上不由流露出震驚的神情。

在雁鳴湖畔宅院裏,葉紅魚曾經有意無意提起過一次,說這個人可能還活著,但他們並沒有注意,因為就算那人還活著,必然也已經廢了。

然而這人居然真的還活著,而且比當年更加強大。

“你居然還活著。”

寧缺看著秋雨中那個穿著黑色道衣的年輕男子,想著這些年與此人的連番比拼廝殺和仇怨,不由有些微微失神。

……

……

隆慶露在銀色面具外的那半臉極為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仿佛久不見陽光,一絲極細的血水,從他的唇角緩緩淌落。

寧缺毫不猶豫、堅狠異常的連續五枝元十三箭,最終在他的本命桃花上,留下了難以抹滅的痕跡,他自然也受了不輕的傷。

連逢奇遇,晉入知命境,又連續戰勝世間諸多修行宗派的掌門,以灰眼功法令自己的念力愈發雄渾,此時的隆慶,毫無疑問正處於他最好的那個階段,此番對上寧缺,他有必勝的信心,然而卻沒有想到,甫一照面便受了傷。

他沒有想到,寧缺竟是絲毫不理會那十余黑騎的威脅,賭命一般來對付自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晉入知命境後,才是真正的得道,能夠明白天地氣息流動的真正規律,如果他想避開寧缺的元十三箭,應該有更好的方法,就如同當年在雪崖上破境入知命的葉紅魚,雖然可能同樣會很狼狽,但受的傷應該輕一些。

但是隆慶不想躲。

他的前半生,便是毀在一記鐵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