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鐵箭黑花終相見

誰會對自己不利?誰敢對自己不利?想到在秣陵渡與冼植朗的對話,寧缺的眉頭愈緊,尤其是當桑桑確認這此黑騎的修行境界之後。

在書院後山,或知守觀、懸空寺這種不可知之地裏,洞玄境自然極普通,寧缺接觸的修行者更竟是以知命境居多,但實際上對於普通修行者來說,想要晉入洞玄境是非常艱難的事情,普通宗派裏的洞玄境高手,就算不是掌門也必然是極重要的人物,根本不可能擁有太多數量。

如今山道上馳來的十余黑騎,竟然全數是洞玄境的修行者,甚至還有洞玄巔峰的大高手,這令寧缺感到極為吃驚,他怎麽想也想不出來,在這一帶地域裏,除了爛柯寺還有誰能夠擁有如此多數量的高手。

那些黑騎當然不可能是爛柯寺的僧人,因為他們穿著黑色的道袍,更因為寧缺從他們身上察覺到了有些熟悉的肅殺氣息,所以他確認這些黑騎是軍人,或者說至少曾經在軍營裏面生活過,難道是南晉軍方的人?

寧缺的目光透過車窗,落在那些高速馳近的黑色騎士身上,忽然間眉頭微挑,說道:“不是南晉的人,我聞到了一股很惡心的味道。”

桑桑問道:“什麽味道?”

寧缺說道:“西陵神殿特有的腐敗的味道,哪怕這些人現在氣息裏多了很多寂滅,依然沒有辦法把這股臭味完全掩蓋。”

確認了敵人可能的來歷,他不再有任何有任何猶豫,從桑桑手中接過鐵弓與符箭,推開車廂頂部的天窗,站起身來。

秋雨還在持續,寧缺推開天窗站起,微寒的雨水伴著寒冷的秋風撲到他的臉上,卻無法讓他臉上的神情有絲毫變化。

他神情平靜,搭箭上弓,然後緩緩拉動弓弦。

鐵弓漸彎,弓弦聯結處發出吱吱的輕響,弓身和弦線卻沒有任何顫動。

黝黑的符箭,蘊著強大的力量,平靜沉默地擱在弓間,箭簇遙遙對準山道上那些高速奔馳的黑騎,似乎下一刻便會射出。

集合書院智慧和大唐帝國資源打造而成的元十三箭,毫無疑問是近百年來,修行界裏出現過的最強悍的遠程武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已經超過了知命境大修行者的飛劍。

神兵利器自有魂魄,這把鐵弓符箭曾經射殺過隆慶,傷過葉紅魚,還塗留著夏侯的血,此時蓄勢待發,便是馬車周遭的秋雨似乎都畏懼的緩了幾分。

寺廟與山道上的黑騎相隔還有很遙遠的一段距離,寧缺提前用符箭鎖住了他們的氣息,作為洞玄境的高手,那些黑騎應該已經感到了危機,生出極大的恐懼悸意,然而令寧缺感到有寒冷的是,那些黑騎似乎根本毫無感覺,依然保持著完整的隊形和肅殺的氣勢,馬蹄翻飛,山道上的泥濘被踢的如花般濺起,層層雨絲被不斷地碎,唯真正冷酷自信的人才能做到這點。

秋雨漸驟,雨簾漸厚化為撒豆之勢,一顆顆擊打在寧缺的臉上,落在黝黑鋒利的箭簇上,卻無法撼動他與弓山一般的穩定。

天窗被推開之後,秋雨混著寒意滲進車廂裏。

寧缺在站起之前,用腳把一床被褥踢散蓋到桑桑的身上,然而桑桑看著他遲遲沒有射出符箭,知道事情有些問題,掀開被褥站起身來。

寧缺眼角余光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她眉眼間的憔悴,微微皺眉說道:“躺下去,撐不住的時候再說。”

他沒有說此戰用不著你的話,因為他隱隱察覺到,今天這場戰鬥會有很大的危險,而在戰鬥的時候,任何哪怕是善意的謊言,都會給自己二人帶來滅頂之災。

桑桑沒有聽他的話,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輕聲咳著,從他身旁擠了進去,站出天窗,然後嘩的一聲撐開了大黑傘。

如果真的撐不住,那麽便應該撐開大黑傘。

大黑傘把秋雨遮在了外面,桑桑用袖子把寧缺臉上的雨水擦掉,這不是什麽大戰前的溫情,而是她不會讓再小的因素影響寧缺的戰鬥。

豆般的水珠,不停落在黑傘厚實的傘面上,發著噗噗的聲音,寧缺的臉被籠罩在傘影中,顯得愈發冷峻凝重。

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那十余黑騎已經馳過了山腰,再過片刻便會抵達寺廟,但寧缺始終沒有射出符箭,因為他隱隱覺得有些問題。

對方似乎在等著自己射箭。

山道上那些黑騎很強大,但在這種距離上,即便是洞玄境的高手,也不可能避開元十三箭。

寧缺對此擁有絕對的信心,所以先前桑桑確認這些敵人的境界之後,他也絲毫不畏懼,而做為書院入世之人,他再如何自甘菲薄,也知道任何敢來殺自己的人,必然對自己的戰鬥手段和風格要提前做充分地了解。

換句話說,山道上那些黑騎,很清楚只要自己一旦發箭,他們便會死去,然而他們卻似乎無所畏懼,那麽這只能說明,這些黑騎是在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