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旗展(第2/2頁)

夏侯神情漠然說道:“明知道肯定會死,也堅持殺我,是為了復仇?四歲小男孩的記憶能這般長遠?能記得你父母的容顏?我根本不相信,我以為你只不過一直無法擺脫當年的心理陰影罷了。”

聽著這番話,寧缺說道:“我必須承認手上染著少爺的血很不舒服,怎麽洗都覺得洗不幹凈,手指縫裏始終粘乎乎的,也許確實是有心理陰影吧,我第一次殺人用的是柴刀,後來便一直習慣用刀。”

他看著夏侯說道:“不過那又如何呢?你說這番話有什麽意義?”

夏侯鐵眉微挑,臉上流露出嘲諷輕蔑的神情,說道:“至少可以證明你的復仇並不像你想像的那般偉大與正義。”

“偉大與正義?”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逃離長安城後,這些年我想像過無數次,將來有一天我在山中遇著奇人,繼承了一身絕世本領,直闖軍營要去殺你之前要說些什麽。”

“我會質問你為何如此冷酷好殺,我會說今天殺死你,是要替將軍府裏的冤魂、燕境村莊裏的焦屍,所有無辜死去的人向你討個公道,那個名單很長,最後還加上了我一個很好的朋友。”

說到此截,他看著夏侯微嘲說道:“這些都是一些很正義凜然的話,很擲地有聲的話語,但是……和我有什麽關系?”

風寒雪冷襲體,寧缺以拳堵唇咳了兩聲,然後把一口濃痰吐到雪地裏,膿黃色的痰在潔凈的白雪裏很是刺眼。

“我殺的人不比你少,我也做過很多旁人無法想像的惡事,我的雙手從來不是幹凈的,我哪裏是什麽正義的使者。”

他看著夏侯說道:“你殺再多的無辜者都與我沒關系,只要與我無關,我甚至可以在旁邊替你鼓掌叫好,但既然你殺了我全家,我自然就要殺你,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需要別的任何理由。”

夏侯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有點意思。”

然後他從椅中站起身來。

便如一座堅可不摧的山峰,突兀出現在漫天風雪中。

“來殺死我。”

他最後說道:“或者被我殺死,結束你這痛苦的一生。”

……

……

暮時的長安城,如墮永夜,厚實的雪雲遮住了最後的余暉和滿天的星光,雁鳴湖畔漆黑一片,只有遠處那些火把,照亮了自天而降的雪花,把那些繁密呼嘯的雪耀成了人間的星光。

夏侯面無表情看著身前緊閉的院門,伸手向後,從親兵手中接過那面軍旗,走到院門之前,右手握著軍旗向下一頓。

他的動作很隨意,院門前的地面是堅硬的石地,旗杆落下時,石地面卻片片碎裂,濺起無數石礫,杆尾深插入泥。

夏侯緩緩松開手掌,旗杆仿佛生在地面一般堅定,血紅色的軍旗在滿天的雪片裏獵獵作響,卷噬所有的夜色。

這面血紅色的王將旗,陪伴了夏侯很多年。

無論是與燕國軍隊交戰,還是與左帳王庭的騎兵廝殺,這面將旗始終飄揚在大唐帝國東北邊軍的隊伍裏。

數十年來,這面血旗從來沒有倒下過。

就如同血旗下那個強大的男人。

雁鳴湖外圍的親兵們,那些警惕的大臣們,維持秩序的長安府衙役們,看著夜色中那面血旗,都生出一股強烈的感覺。

今夜,這面血色的將旗依然不會倒下。

夏侯走上了石階。

然後他推開了院門。

於是他走進了夜色之中。

……

……

寧缺並不在雁鳴湖畔的宅院裏。

他和桑桑這時候正站在湖南岸的雁鳴山上,俯瞰著遙遠對岸。

桑桑撐著大黑傘,遮著愈來愈暴烈的大雪。

在世人眼中,寧缺一身修為境界最強大的便是符與箭二字,要與夏侯這樣一位武道巔峰強者對戰,理所當然要拉開戰鬥距離。

夏侯雖然不知道這時候寧缺身在何處,但想來也能猜到這一點,只不過驕傲自信如他,根本不在意這一點。

只是今夜風疾雪驟,夜幕遮星,凜冬中的雁鳴湖仿佛被凍凝的墨硯,即便是寧缺感觀再敏銳,也無法看清對岸的畫面。

如果看都無法看到,那麽元十三箭又怎麽能射得中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