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雪落

“這場夜雪似乎對我不公平,實際對夏侯才是真的不公平。”

寧缺看著湖對岸,和湖上的風雪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陣眼杵被陛下取走,自然不會令我高興,不過這也很公平。我的修為境界遠遠不如夏侯,似乎不公平,但實際上我準備了整整十五年,而他卻並不知道世界上有我這樣一個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他,所以這處的不公平也算是扯平。”

“只要這場戰鬥局限在我與他之間,那麽我便承認這是公平的。”

桑桑緊握著大黑傘的傘柄,縮著身子,這樣才能保證大黑傘不會被暴烈強勁的風雪所刮走,低聲說道:“少爺你在擔心有人會插手?”

“夏侯畢竟在帝國王將之外還有道門客卿的身份,我總覺得有些人會來打擾這場戰鬥,先前握著陣眼杵的時候,我也確實感到了一些什麽。”

寧缺想著書院裏的同門,說道:“但我並不擔心,因為這裏是長安城而不是別的地方,只要書院還在城南,那麽誰都沒有資格插手。”

……

……

或許有些勢力想要插手到這場戰鬥當中,但更多的人只是在沉默等待著雁鳴湖畔戰鬥的開始,比如離開小道觀的葉蘇。

觀看一場戰鬥,最好的地方當然是高處,他這時候便在長安城的城墻之上,身上的素白衣衫在夜雪裏不停飄舞。

很多人以為西陵神殿不想看到這場夏侯與寧缺之間的戰鬥,事實上神殿的使臣確實已經向皇宮裏提出了異議,但代表昊天道門來到長安城的他,可以不用理會神殿的態度,他雖然也想看到夏侯平安歸老,卻並不介意這場戰鬥的發生。

因為葉蘇無論怎樣推演,都想像不出寧缺可能獲勝。

夏侯能夠獲勝,這樣很好。

夏侯殺死寧缺,得罪書院,這樣更好。

因為這樣,他便再也沒有可能留在唐國平靜歸老,也不可能再在墻頭搖罷,只有誓死效忠道門這一條道路。

“道門的想法雖好,但首先要確定夏侯能夠獲得勝利。”

一道聲音在城墻上響起,此人說話的節奏很緩慢,在滿天風雪中卻依然是那樣的清晰,似乎能夠讓人們的心境安寧起來。

大師兄走到葉蘇身旁,向著城墻下方遠處漆黑一片的雁鳴湖方向看去。

葉蘇說道:“晨時才相見,你又來了?”

大師兄說道:“是啊,來看看。”

葉蘇問道:“來看什麽?”

大師兄望向葉蘇微笑說道:“你如今劍意澄靜,除柳白先生再無第三人,長安城內沒有你的對手,所以我要來看你。”

看你,其實便是看著你。

葉蘇看著夜雪在城墻之前狂舞而墮,面無表情說道:“長安城內無人是我對手,但奈何城外有間書院。”

……

……

今夜風雪如怒,去那有很多人安坐在雪中。

清河郡三供奉,坐在雁鳴湖東岸的冬林裏。

夜雪自天而降,他面色漠然,似不覺周遭寒冷。

從清河郡大姓和公主殿下的利益考慮,他不能允許任何人打擾到這場戰鬥,然而先前他心有所感,所以他來到了林中默然等待。

夜雪中緩緩行來一名僧人。

林中漆黑一片,但偏生僧人身上的木棉袈娑和頭頂的笠帽卻是那樣清楚可見,自然透著股光明正大的意味。

三供奉看著風雪中行來的僧人,花眉微微蹙起。

數年前,他便已經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然而此時卻發現,自己竟是看不出這僧人的深淺,不由生出極大警惕與戰意。

強者相峙,爭的是片刻辰光,不需要任何言語試探,也不需要問來歷山門,三供奉伸手到背後,握住劍柄抽出。

劍身與鞘口磨擦,發出極細微的聲音,就如同雪花落在厚厚的積雪之上,然而劍身只抽出一半時,便被迫停止。

三供奉的眉梢漸要飛起,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體內的修為盡數噴出。

然而他身後的鞘中劍非但沒有繼續向外抽出,反而是緩緩收回鞘內。

劍與鞘摩擦的聲音靜如落雪,卻令他心悸難安。

那名戴著笠帽的僧人在風雪中緩緩行來,距離他只有數丈距離。

三供奉的身體無比僵硬,握著劍柄的手顫抖的仿佛承雪的枯枝,看著那名僧人,往常驕傲的眼瞳裏只剩下了驚恐。

那僧人沒有任何動作,雪林裏沒有任何天地氣息的變化,他只是緩緩走來,便讓一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劍不能出!

三供奉震驚無比,他想像不出世間有哪個修行者能夠擁有這樣的手段,轉瞬間便猜到了這名僧人的來歷,眼瞳劇縮。

懸空寺來人?

三供奉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名僧人,看著他溫和而堅毅的眉眼,僵硬的身體因為驚恐而微微顫抖起來。

他悶哼一聲,臉色驟然變得潮紅一片,枯瘦的五指驟張,遁著雪林裏飄浮的天地氣息痕跡,想要脫離對方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