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這不是書上寫的故事

從很久以前,軍方便開始調查寧缺和那幾椿離奇命案之間的關聯,雖然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但是他的身世傳言早已在長安城裏流傳開來。

所有人都相信,寧缺便是宣威將軍林光遠的兒子,當年滅門慘案的遺孤,在世間蟄伏多年,終於進入書院一朝得勢,便要展開血腥的復仇。甚至皇帝陛下和夏侯,以至書院後山很多師兄師姐都相信這個傳言。

所以此時,當皇城前的人們聽到寧缺輕聲說出這句話後,不由被震撼的難以言語,完全無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林光遠的遺孤,那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

夏侯看著黑傘下的寧缺,眉頭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寧缺低頭看著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點,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裏地面上的那些血點,臉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風雪驟散驟攏,漸驟漸急。

寧缺擡起頭來,看著眾人問了三個問題。

“為什麽你們都以為我是將軍的兒子?”

“我為什麽一定要是將軍的兒子?”

“為什麽你們都希望我是將軍的兒子?”

眾人還處於極度的震驚之中,根本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寧缺自嘲一笑,說道:“很遺憾,我真的不是。”

“我的父親不是宣威將軍,不是校尉,不是屬官,甚至也不是文員,他只是將軍府的門房,而且是二門的門房,便是連門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的母親自然不是將軍夫人,她只是一個出身低賤的婢女,雖然她喂過少爺奶,可以出入後宅,但她依然只是一個婢女。”

“陛下替將軍翻案,我很欣慰,這是真實的感受,因為將軍和將軍夫人都是好人,他們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遺憾於……沒有聽到我父母的名字。”

他看著皇城前的眾人說道:“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來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們的名字也很不起眼。”

“我父親是個孤兒,得將軍賜姓為林,他叫林濤。”

“我母親甚至沒有名字,她是被人從河北郡賣到長安城的,從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為她隱約記得自己在家裏排行第三。”

血水順著寧缺的手掌繼續向雪地上淌落,他臉上的神情很平靜,敘說的也很平靜,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靜。

然而這種毫不激動的平靜,卻讓看到寧缺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從腳底生起,然後僵凍了全身。

這種平靜很可怕。

桑桑沒有害怕,只是感受著他此時的感受,悲傷著他此時的悲傷,寒冷著他此時身心的寒冷,下意識裏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給他一些溫暖。

“我知道,書上都是這樣寫的。”

寧缺平靜說著:“被奪走皇位的王子遠走他鄉,然後回國復仇,被奸臣陷害的大臣家逃出了一位少爺,多年之後他考中狀元,得到陛下恩寵,然後重新翻案。”

他望向人們,認真問道:“可為什麽每個復仇故事的主角都必須是王子?難道門房和婢女生的兒子就沒資格復仇?”

面對這個平靜卻擲地有聲的問題,皇城前的人們只能沉默,曾靜想要說些什麽,卻張不開嘴,李青山輕輕嘆息了一聲。

“書上都是這樣寫的,人們都是這樣想的,我知道這不能怪任何人,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緒都很白癡,但我依然很厭憎這種想法。”

“就像十幾年前那樣。”

寧缺看著夏侯說道:“那一天,我帶著少爺去街上玩,就像我經常做的那樣,因為他把我當成很好的朋友……說的有些多了,反正就是管家想要替將軍留血脈,順帶著也把我帶進了街對面的通議大夫府。”

聽到這句話,曾靜大學士的神情微僵,想起當日還是小妾的夫人誕下一女,街對面血流成河的情形。

寧缺繼續說道:“你帶著兵馬殺進將軍府時,我正和少爺還有管家躲在通議大夫府的柴房裏。”

夏侯面色沉郁說道:“我的下屬最終還是追到了柴房,並且看到了兩具死屍,我當時確認林光遠的公子已經死去,所以我一直很疑惑於你的身份,現在不再疑惑,我開始好奇你當時是怎麽做的。”

寧缺看著周遭的風雪,似乎在回憶什麽,微笑說道:“昊天之下本來就沒有什麽新鮮事,還不就是那些老套的故事。”

“將軍的兒子要活著,門房的兒子就必須死去,都是四歲多的小男孩兒,砍的血肉模糊,換了衣服,誰能看出誰是誰?”

“管家以為不需要警惕一個小四歲的小男孩,所以他當時怔怔地看著我,眼睛裏流露出抱歉,同情,悲傷的情緒,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要做些什麽。”

他攤開雙手,微笑說道:“書上不都是這樣寫的嗎?”

然後他臉笑容漸漸斂去,看著夏侯,看著曾靜,看著李青山,看著他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面無表情問道:“但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