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觀雪悵然(第2/2頁)

讓皇後娘娘和一位帝國大將軍單獨相處,從規矩上來說是很不應該的事情,不過這是陛下的旨意,沒有任何人敢有異議。

皇後娘娘靜靜看著下方的兄長,輕輕嘆息一聲,說道:“不會有事吧?”

夏侯看著她,慣常黝黑冷漠如寒鐵的臉上,極罕見的露出極溫暖寵溺的笑容,說道:“都要回老家了,哪裏會有事,我現在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倒是妹妹你今後一人在長安城裏,萬事皆要小心,若有不諧,盡快通知我。”

皇後娘娘微笑說道:“看書院那邊的動靜,應該是太平了。”

“這本來便是大先生與我的約定,想必夫子也是這個態度……至於寧缺,我們都很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自然太平。”

夏侯微微皺眉,強行壓抑住胸腹間越來越惱人的咳意,他不想在離開長安之後,還讓妹妹替自己擔心。

皇後娘娘沉默看著他的臉色,溫婉的目光似乎能夠深入他的身體內,看著他肺部的傷勢,幽幽說道:“在荒原上,唐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想來他也不會太好過,當時你為什麽不趁勢殺了他?”

夏侯輕輕咳嗽兩聲,說道:“他能傷我,我能傷他,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不過想要殺死他,需要投入更多條命才行,荒原上的那些鐵騎,都是跟隨我很多年的忠誠下屬,何必讓他們拿命去換?”

皇後娘娘聽著這話,神情變得愈發溫和,安慰說道:“哥哥你改變了很多。”

“不像以往那般冷酷暴戾好殺?”

夏侯自嘲一笑,心想當年自己兄妹離開荒原來到唐國,沒有任何背景靠山,陛下還未登基,你還不是皇後,兩個外鄉人想在這樣一個老大帝國裏站穩腳根,除了讓所有敵人感到恐怖害怕,還有什麽別的辦法?

時值寒冬,碎雪如粉自天穹降落,把皇宮裏的朱墻塗上了一層薄薄的粉,偏殿前的廣場上雪飛如絮,似不能終結。

夏侯默默看著殿外的寒雪,不自禁想起在呼蘭海北,搶到寧缺身上那個鐵匣子後,雙手間沾染的那些如雪的骨灰,然後他仿佛在風雪的最深處,聽到了一些嗚咽的聲音,不是北風呼嘯,卻是寒蟬在鳴。

他知道這是幻聽,然而臉色卻依然變得有些難看。

數十年前離開天棄山,南至大唐,他豪情縱橫,不可一世,然而當他決定背叛明宗,親手把慕容琳霜烹殺之後,他的豪情和氣慨早就已經消失無蹤,這麽多年來,都只是在用暴戾和殘酷掩蓋。

因為從那一天開始,他便是魔宗的叛徒。

從那一天起,他的心底深處一直有兩抹極為寒冷的黑雲,始終驅之不去。

一道黑雲是他的授業恩師,蓮生大師。

一道黑雲是魔宗現任宗主二十三年蟬。

夏侯很強大,很自信,但他非常清楚,一旦這兩道黑雲真的飄過來,自己除了死亡沒有任何別的出路。

當年軻浩然單劍滅魔宗山門,他並沒有親眼看著老師蓮生死去,他始終無法相信,像老師這樣的人,會那樣悄然無息的逝去。

魔宗現任宗主修行二十三年蟬,隱匿於世間,被稱為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雖說有傳聞他早已死去,但夏侯哪裏敢相信?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恐懼中生存。

在呼蘭海北,夏侯奪到了寧缺手中鐵匣,匣子裏不是天書明字卷,而是他老師蓮生的骨灰,他有些失望,然後傷感,接著便如釋重負,大概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真正產生了解甲歸老,就此不問世事的念頭。

“我不知道寧缺進山門之後有什麽奇遇。”

夏侯看著殿外飄舞的雪花,神情復雜說道:“老師的骨灰既然出現在他手中,那麽或許他繼承了一些什麽,而且宗主……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藏在哪裏,雖說他肯定不敢在長安城裏停留,但世間何處他去不得?”

皇後很清楚自己兄長心中最大的恐懼是什麽,走到他身旁輕聲安慰說道:“但蓮生大師終究已經死了,而宗主修行的二十三年蟬,本就是世間第一等變態兇險功法,這些年無論道門還是書院,都沒能覓到他的蹤跡,只怕他早已死了,若他還活著,又怎會這麽多年都不來找你的麻煩?”

“希望如此。”

夏侯說道:“道門葉蘇來了長安城,佛宗之人也將到,如今想來,世間三宗只有魔宗凋蔽如斯,不由有些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