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這何嘗不是一種領悟

寧缺沒有騙葉紅魚,他真的帶著桑桑去了紅袖招,只不過今天他沒有在水珠兒院裏廝混,也沒有去偷窺那些新晉的紅牌,而是老老實實上了頂樓,坐在簡大家的房中,卷起袖子對著那鍋羊雜湯發起了攻勢。

土缽羊雜,器具配的極佳,再加上十余碟小菜青蔬,熱氣蒸騰裏有綠意,真是極美好的冬至佳節氛圍。

寧缺從碗中挑了筷羊肚,蘸了蘸蒜蓉,送進嘴裏胡亂嚼了,把杯中的九江雙蒸烈釀送入唇中,辣的眉頭皺的極緊,就像是遇著什麽極困難的事。

簡大家接過小草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看著他說道:“皇後娘娘的話我已經帶到了,只要你能安安靜靜把今天過完,娘娘願意付出你需要的任何代價,當然她會代表夏侯再次向你表達歉意。”

寧缺指著自己被烈酒辣至皺如川字的眉頭,說道:“問題是眉眼之間有郁卒糾結不能舒展,怎麽想都想不通暢。”

“你那是被酒辣的,不如桑桑能飲,便不要挑烈酒喝。”

簡大家這句話似乎隱有深意,說完這句話後,她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再次慎重而溫和勸說道:“能忍能靜,才是大智慧。”

寧缺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這個道理。”

簡大家安慰地笑了起來,然後嘆息說道:“在你來之前,我真的很擔心你會像當年那個家夥一樣胡鬧。”

按照書院裏師兄們的說法,簡大家應該要算是小師叔的小姨子,如此說來,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敢叫小師叔為那個家夥。

“我可沒小師叔那本事。”他笑著說道,然後笑容漸斂說道:“如果我有小師叔那本事,自然無需再忍,既然入世,當然要好好殺將一番,斷不能墮了師傅的威風,更不能損了小師叔的威名。”

簡大家眉頭微蹙,說道:“入世不是殺人,而是領悟。”

寧缺說道:“殺人何嘗不是一種領悟?”

說完這句話後,寧缺便醉了,不知道是來自河北郡的雙蒸烈釀讓他醉,還是說他發現自己無力撕開長安城裏那些強者密織的網,所以不得不醉,也許他只是想借醉來隱藏自己的某些心思。

一如往常,在紅袖招醉後,他便睡在水珠兒的小院裏,床上的暖香如舊,好在沒有多少師傅顏瑟的臭腳丫子味。

桑桑坐在床頭,拿了一條濕濕的毛巾,搭在他的額頭,她很清楚寧缺這時候是在裝醉,所以婉拒了水珠兒煮醒酒湯的提議。

寧缺在微醺醉意裏沒有做夢,沒有看到那遠處的黑暗,沒有看到那三道極陰極寒的黑色煙塵,也沒有看到頭頂天穹上的無限光明,他只是把自己的意識沉入識海,一直沉到最深的海底,拾起那些意識碎片默默體會。

這些意識碎片,是去年在魔宗山門裏與蓮生一場血戰後的所獲,蓮生大師臨死之前,把這些意識碎片強行渡入他的識海裏,此後他一直在細心體會,卻始終沒有什麽具體的收獲。

不過他知道這些意識碎片很重要,至少對他來說非常重要,因為在呼蘭海北,正是依靠著這些意識碎片,面對夏侯的那記雄霸鐵拳,他本能裏做出了極為有效的躲避,似乎能夠猜到夏侯在戰鬥裏的所在思路。

醉臥暖床,寧缺的右手無意識裏落在腰間,腰帶裏有幾塊硬硬的物事,書院的腰牌,以及別的什麽腰牌。

衣帶裏的這些牌子,似乎給予了他某種精神方面的安慰,讓他潛伏在識海裏的意識,變得越來越寧靜清晰——蓮生大師留下的那些意識碎片的深層含義,此時的他依然沒有足夠的境界可以完全領悟,但他已經明白在與夏侯戰鬥中,這些意識碎片將會發生怎樣的重要作用。

在雁鳴湖畔,葉紅魚曾經說過,晉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能夠感知天地元氣最細微的變化,對手所有的手段,都無法超越他們的經驗與感知,這種戰鬥意識,便是知命境強者真正可怕的地方。

寧缺如今的境界是洞玄上境,想要越境與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戰鬥,單是戰鬥意識的巨大差距,便會讓他絕望。

然而他識海深處有很多蓮生留下來的意識碎片。

那位曾經做為西陵大神官,做為佛宗山門護法的大人物,生前的境界早已抵達知命境巔峰,如果不是基於一些很玄妙的原因,他不肯跨出那一步,只怕早就已經破了五境,成為超凡入聖之輩。

蓮生大師留下來的意識碎片,究竟到了怎樣的境界?

寧缺不知道,這種事情只能在戰鬥中才能知道。

……

……

醒來之後,寧缺酒意盡褪,神清氣爽,確認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處於這輩子最好的狀態中,然後他與桑桑離開了紅袖招。

長安城的風雪比晨時更大了些,片片如鵝毛,舞動不安,然後落下,把整座城染的潔白一片,寧缺與桑桑二人撐著那把臟臟的大黑傘,行走在這片素凈的冰雪世界裏,就像是一點刺眼的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