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冬至也(第2/2頁)

寧缺的這句話顯得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對葉紅魚來說是這樣,裏面隱藏著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意味。

片刻沉默後,他說道:“而且冬至那天我不見得有時間。”

葉紅魚雖說是被迫離開桃山,但身為裁決司的大司座,在長安城裏依然有自己的情報來源,所以當她聽到寧缺的這句話後,眉頭忍不住再次深深蹙起,眼眸裏漸漸被疑惑和驚訝的神色所占據。

冬至那日,便是夏侯的榮歸日。

……

……

時日漸逝,秋氣漸退。

長安城裏垮了一座小道觀,熱心的街坊們幫助觀裏的人們重修屋宅,然後他們知道小道觀裏多了位喜歡穿素色布衫的熱心人,無論街坊遇著什麽事情,都會得到那人的幫助,那人似乎不知道什麽叫做麻煩。

書院後山也垮了一間小院,在瀑布聲的陪伴下,那個男人頭頂古冠坐於潭間靜思不知多少日夜,某個胖子跟在六師兄的身後,唉聲嘆氣扛著土石木材之類的物事,要那個男人把小院重新修好。

知守觀傳人葉蘇,在長安城熱情而世俗的市井間,平靜而沉默地行走在成聖的道路人,書院二先生君陌,在孤單而冷清的瀑布前,接受著濕霧的洗禮,他的臉變得越來越漠然,雙眉卻越來越直。

自邊塞歸來的夏侯大將軍,不停接受著朝廷的封賞,在各家王公府邸間宴席不斷,沒有人知道,深夜時分,他還是習慣坐在自家將軍府的後園裏,看著落盡黃葉的光禿枝椏,看著落下的雪花沉默。

寧缺在書院後山和雁鳴湖畔來自往返,平靜修行,偶與葉紅魚以意相戰,更多的時候則是在漸凋的蓮田裏沉默。

長安城很沉默,所以顯得很平靜。城裏的人們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靜。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份沉默與平靜,至少會持續到天啟十五年的冬天結束。因為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人能夠打破這種平靜。

風寒雪驟秋已去,便到了冬至的那日。

這一天,夏侯大將軍會宮陛辭,大唐皇帝陛下會再次獎賞他的功勛,並賜以家宴的榮耀,然後滿朝文武送他離開長安城。

這一天,小道觀終於重修完畢,葉蘇認認真真梳好道髻,站在瘦道人的身後,就像是鄉村婚事裏的俗氣知客般,對著來參加儀式的街坊們連聲道謝,然後把街坊們手裏提著的雞鴨水酒水搬到後廚。

這一天,書院後山舊書樓臨東窗的矮幾畔,三師姐余簾微笑對唐小棠囑咐著什麽,鏡湖畔的打鐵房裏白霧蒸騰,七師姐在湖心亭間繡花,一如往常般平靜,只不過瀑布下的碧潭裏,再也看不到那根像洗衣棒槌般的高冠影子,大師兄也不在後山,而是去了長安城做客。

大師兄走上石階,看著葉蘇微笑說道:“恭喜恭喜。”

葉蘇看著身後修葺一新的道觀,還有不遠處那些被他親手修好的街坊們的雨檐,露出真誠的笑容,說道:“多謝大先生。”

雁鳴湖畔宅院裏的人們也已經醒了。

寧缺在桑桑的服侍下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全新的黑色院服,把頭發仔細地挽好,戴上平冠,整個人頓時顯得精神了很多。

桑桑也洗了一個澡,然後自己用剪刀把頭發剪短,很認真地梳了一個小辮,對著銅鏡仔仔細細地擦粉,並且畫眉。

“很好看。”

寧缺看著鏡中那個清清爽爽的小姑娘,笑著說道。

桑桑從凳上站起,轉身替他整理院服,摘掉他肩頭的線頭,說道:“今天是咱們的大日子,再怎樣認真都應該。”

走出臥室,寧缺打了個響指,把在園角無聊啃了一夜臘梅的大黑馬召了過來,輕輕打了馬臀一記,說道:“自己回書院去。”

大黑馬微仰頭顱,感到有些疑惑,不過畢竟不是人,即便有疑惑也沒辦法說出來,只得遵命跑出宅院,順著長街向城外而去。

葉紅魚不是大黑馬。

她站在園門樹下看著穿戴一新的主仆二人,忽然伸手指向庭院上方的天空,平靜說道:“今天會落大雪,你們還要出去?”

黯淡的天空裏飄著黯淡的雲,雲色沉凝如山,似乎隨時可能飄下雪來。

寧缺擡頭看了眼天,說道:“雨能留人,雪不能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