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暮色中的“學術討論”

暮色已濃,金色的光線把書院後方那座大山變成了一座極高的神壇,石坪上青石縫間仿佛都透著股暖意,催著人們歸去歸去,然而已經知曉入院試成績的考生們卻沒有離開,圍在石坪一角,打量著那名看上去極其普通的少年考生,偶爾會順帶注意一下他身旁那個小侍女,時不時轉頭低聲議論兩句。

考生們的目光很復雜,有疑惑不解有震驚難言,有考生能夠在入院試裏考出三科甲上,超過了南晉謝三公子,而且事先根本無人聽說,完全籍籍無名之輩。禦射兩科的弓馬本領倒也罷了,那名少年考生被軍部推薦,或者在邊塞草原上磨練出來一身好本事,然而他的數科居然也是甲上,要知道謝承運、鐘大俊、王穎這三名被寄予厚望的考生,在這一科上也不過是考了個甲等。

有那嘴快的考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頓時得到了某些人的響應,司徒依蘭整理了一下先前被自己扯皺的前袍,蹙眉望著寧缺說道:“你數科是怎麽考的?”

這句話透著份質疑不解,口氣又有些強硬不服的意味,寧缺聽著便有些不喜,不過看那少女神色,他確定對方並無惡意,只是那種典型的被意外消息沖昏頭腦後糊塗的表現,於是他攤開手神情無辜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軍部今年推選了七十幾位待考生,本已惹得長安城裏很多人不是那麽很愉快,此時又被寧缺壓過了大多數人風頭,見他沒有回答,那些長安城裏的少男少女們,便就著司徒依蘭的質問就此議論鬧騰起來。

做為軍部推選生居然搶了三科頭名,那些來自大唐帝國邊陲軍寨和各大營的考生當然極有榮耀之感,只是他們的年齡平均要比別的考生都大些,所以行事說話沉穩,心雖向著寧缺,此時卻沒有急著出來說什麽。

倒是有位長安公子看不下去了。

禇由賢搖著扇子走到寧缺身邊,伸手攀住他的肩膀,把眼睛一瞪,盯著那些考生們說道:“有什麽好不服的?寧缺是我朋友,你們知道他是什麽人?人是去紅袖招喝花酒叫姑娘都不用花錢的主兒!這世上還有什麽事兒他辦不到?”

話說在長安城裏的年輕人們擺陣比架式,最有效的不是比誰家爹的官更大,誰家掙的銀子更多,對於大唐這樣一個開放活躍的社會來說,社會地位和財富累積隨時都會發生劇烈的變化,而且那樣顯得太俗而無味,他們更看重的是個人的才華名聲實力,還有就是是誰在長安城裏混的最開。

當然若要在長安城裏混的開,也不能完全離了家世背景的作用,可總有那些不怎麽忌憚家世背景的地方,比如紅袖招,比如各部堂食堂之類的地方,所以誰能在這些地方橫趟,便成為了彼此較勁的場所。

禇由賢說寧缺在紅袖招喝花酒叫姑娘都不用花錢,並不是羞辱,而是實實在在替他捧場,幫他打名聲。果不其然,聽到寧缺能夠橫趟無人敢惹無人敢打白條的紅袖招,那些長安青年男女們神情頓時一變,望向寧缺便有了些肅然起敬的感覺。

不是所有人都會被禇由賢這聲喊震住,比如桑桑仰著小黑臉,蹙著粗眉,盯著禇公子擱在少爺肩上不停抖動的那只手,聽著他說少爺去青樓如何如何,情緒就並不是太高,還有司徒依蘭看寧缺的眼神便有些怪異。

“我還是不服,數科考試就那一道大題,對便是對,錯便是錯,夫子飲了幾壺酒,切了幾斤梅總不可能有幾個答案,那憑什麽你是甲上,謝三公子就只是甲中?”

司徒依蘭牽著金無彩的小手嚷道,很是不甘心。

她平日裏也不是刁蠻無理的角色,只是清楚自己的女伴金無彩有些景慕那位南晉的三公子,此時三公子風頭全部被寧缺蓋住,無彩的神情有些黯淡,便忍不住多問上幾句,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她自己大概都沒有意識到的原因是。

在禦科考場之上,她被那匹大黑馬掀落在地,還險些被踐踏破面,身為雲麾將軍之女卻連一匹馬都收拾不了,可以說狼狽到了極點,緊接著寧缺卻如此輕松自如地馴服那匹大黑馬,還跑出了禦科裏唯一一個甲上的成績,這實在讓她非常不能理解,這數科甲上的成績更讓她無法理解,無法理解自然難以甘心。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因為他是數科考試中第一個交卷的人。這麽白癡送分的題目,答不出來的家夥那就是連白癡都不如,那閱卷就只好看速度,我當時批閱卷子的朱砂還沒化開,他就答出來了,所以他就是甲上……這位同學,請你讓讓。”

一位穿著藍布大褂,手裏拿著竹掃帚的老婦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石坪一角,佝僂著身體,把人群腳下的灰塵緩緩掃走,人也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