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能書能言窮酸少年(第2/3頁)

“您是說神符?”

帳後貴人一怔,旋即嘲諷道:“世上億萬人眾,符道大家卻不過十數人而已。那些高人或隱於宮中,或靜坐於觀內,一生冥想苦修方能凝天地氣息於金鉤銀劃之間。那少年身上全無氣息波動,就是一普通凡人,就算再看五十年太上感應篇只怕連初境都無法踏入,哪裏敢和那些大家並列討論?”

老人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雖說他是修行中人,一路上極得對方尊敬,但雙方身份地位相差太大,所謂尊敬實際上不過是憐老惜才,既然如此,有些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當然他並不贊同帳後那位貴人的話,關於那名叫寧缺的軍卒,老人有自己的判斷:俗世之中皆凡人,能夠體悟到天地氣息從而踏入初始之境的人真可以說是萬中無一,起始感應一關最是艱難,絕非易事,然而那寧缺若真能入書院學習,萬一哪日因緣際會上了傳說中的二樓,走上了修行之道,那手怪異而極富力道的書法,定會對他大有助益。

就算那廝始終無法開竅,單憑那手字就能讓書院和道壇裏的高人們另眼相看,至不濟也能震一震那些文士書家。

……

……

寧缺放下手中的書籍,搖了搖頭向門外走去,臉上尤自掛著淡淡的失落與不甘。

這本小時候跟運糧隊去開平趕集買的太上感應篇,正如那位貴人婢女所說,是隨處可見的大路貨色。他很清楚這一點,卻依然時刻不忘誦讀學習,仿佛這本書就是傳說中供奉在昊天道不可知之地的天書七卷。

書籍早已翻的頁角發卷,顯得破舊不堪,若不是被桑桑用棉線密密縫住書脊,只怕偶一翻動就會化做幾蓬紙錢迎風而去祭窮酸的先賢。只可惜這麽多年過去,書頁已翻爛,上面的字句深刻於腦中早已熟爛,他卻依然不得其門而入,不要說什麽修行之初境,就連書中所言最簡單的感應都無法做到。

曾經失望甚至絕望過,後來知曉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正常人都無法體悟以天地之氣,他的心情才變得平靜了很多——是的,那些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們都不是正常人,都是變態人士,因為只有極罕見的變態者方能感悟天地之息,不然那麽多本太上感應篇在世上流傳,怎麽沒聽說過都城長安的夜空裏到處都是飛劍閃來閃去,高人飄來飄去?

而他寧缺很正常,或者說很普通。只是,忽然發現眼前有一座奇妙的寶山,你卻只能空著手回去,忽然發現天地間充斥著那種叫做元氣的像看不見的白雲一般的奇妙東西,你卻抓不到一片雲彩,終究還是會有些不甘心吧?

……

……

“渭城這麽窮,草原上的蠻人早就讓皇帝陛下打怕了,好些年都不敢過來,所以軍功也沒辦法積的太快,能回都城當然是好的,我哪裏會有什麽不甘心的地方。”

燈光昏暗的軍營內,寧缺向身前的將軍恭敬行禮,言辭懇切解釋道:“只是距離書院報名的日子還有段時間,我想著沒必要這麽早離開。這些年在將軍麾下雖談不上突飛猛進,但總被您教誨的像了個人樣兒,不然我也不會如此命好考進書院。我是真想在渭城,在您身邊多呆幾天,能多聽聽您的教誨……哪怕就是這麽多做會兒,多說說閑話也是好的。”

馬士襄看著面前的少年,下頜的胡須微微拂動,不知是被夜風吹拂還是非常生氣的結果,沒好氣說道:“寧缺啊寧缺,曾幾何時你也變成這麽不要臉的家夥了?”

寧缺認真回答道:“只要將軍您需要,我隨時可以不要這張臉。”

“說真話吧。”馬士襄的神情冷淡下來,表情嚴肅問道:“為什麽你不肯當這個向導?”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低聲說道:“將軍,那位貴人應該很不喜歡我。”

“貴人不喜歡你?”馬士襄厲聲訓斥道:“你好像忘記了你的身份,要知道你現在還不是書院的學生,身為帝國軍人必須服從上級軍令,服從老子我的命令!貴人喜不喜歡你,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至於你喜不喜歡那位貴人,是沒有人會在乎的事情!你只需要接受命令,然後完成命令!”

寧缺沒有回答,低頭看著軍靴中間那塊泥巴裏長出的一根倔犟的青草,沉默表示反對。

馬士襄拿這個少年無可奈何,嘆息說道:“你到底是要鬧哪樣?為什麽就不肯跟他們回都城?”

寧缺擡起頭來,神情極為認真說道:“在外面我看過他們車隊,他們在草原上遇過襲,最近那邊正在春旱,而去年左金帳的單於死了,那位貴人的婢女皮膚有些黑,所以……我不敢跟他們走。”

車隊遇襲,草原春旱,單於死了,婢女臉黑,這些看似沒有什麽表面關聯的詞語,被他瑣碎的組合在一起,便成為了他沉默倔強反對不肯離開渭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