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蕭叡此行為微服私訪, 並不大張旗鼓,只告知了托以監國的內閣大臣,他因事十天不上朝如今已不算什麽大事。

做了十年皇帝, 他也從一開始的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到現在得心應手,從容不迫, 閣老知道他去江南做什麽, 但蕭叡也不明說是去掃墓, 只說是去體察民情,誰能說不是?

古有齊恒公微服以巡民家,後為歷代明君效仿,他也效仿一下正是理所當然。

他一路過去, 每次走不同的路線,每到各地,都會駐留一下, 考察物價, 詢問官情,再看農收, 有時會寫信回去,京中若有大事實在拿不準,也會快馬加急把奏折送過來,由他親自批復。

蕭叡也當是給自己放半個假期,他坐擁大好江山,自己卻只能在山河圖上過過眼癮嗎?而且在宮中待久了,他就覺得自己又開始腐爛了,出來喘口氣。

他不但自己出來,還要帶上寧寧。

他不可能把寧寧一個留在宮裏, 太危險了,再說了,寧寧是懷袖唯一的女兒,女兒祭拜娘親天經地義,懷袖未必願意被他祭拜,但若是寧寧,她肯定是願意的。

寧寧一年到頭被關在宮裏,不得外出,這是她唯一出門的機會了,為了照顧小孩子,他們走得略慢一些,路程也很路程。

隊伍偽裝成是商隊,蕭叡裝扮成喪妻的富商,把女兒撫養在身邊。

寧寧這孩子自小嬌生慣養,頭兩天的新鮮勁兒過去了,就會開始嫌棄趕路無聊疲憊,這時候,蕭叡就得停下來,帶她玩一玩,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用慣的禦廚倒是跟了過來,但趕路哪有那麽講究,再如何巧心烹制,也比不得宮中山珍海味。

也不能在她心愛的白玉浴池裏洗澡。

到了晚上,也沒有宮中的小葉紫檀拔步床可以睡,客棧的床就算鋪上了軟軟的被褥和她最喜歡的燈芯草墊,她也睡不大慣。

這天晚上。

雪翠姐姐伺候她洗漱之後,又拿篦子給她通完頭發,哄她睡覺。

殘暑未消,蟬鳴匝地,屋裏熱烘烘,沒有窖冰,就算有雪翠坐在床頭給她扇扇子,寧寧熱得睡不著,她倒沒叫苦,就算叫了也買不到冰,她現在知道宮裏和宮外是不一樣,只委屈地說:“我想回宮去,能不能讓爹爹先把我送回去,我好熱啊,我身上都長紅點點了。”

她奶聲奶氣地說可憐話,誰不心疼啊?

但雪翠做不得主,說:“這得問過皇上才行。”

寧寧又說:“每年都說帶我去看娘親,我也沒見到,不是說我娘去天上當仙女了嗎?”

父皇有時說娘是仙女,卻又帶她去上墳,讓她給娘祭拜,但是皇陵裏還有皇後墓,過年祭祖時也得去,她稀裏糊塗的,也不知哪個是哪個。

雪翠哄了她兩句:“奴婢愚笨,奴婢不知道。小公主要聽故事嗎?奴婢給你講故事吧。”

寧寧嘆了口氣,說:“把《幼學瓊林》拿來念一念吧,我也好多記幾個字,我背到第三卷 了,等回去以後先生要考的。”

父皇給她找了老師教她讀書,已經換了兩位,她知道是怎麽回事,無非是不樂意教她,有個還曾進言讓父皇給她生個弟弟,那才是太子儲君,她只是個公主,公主只需要識得胭脂水粉就可以,倘若太過溺愛,將來說不定會牝雞司晨,禍亂朝政。

隔天她就沒再見到那位老師,後來聽說是辭官回鄉養老去了。

她問父皇“牝雞司晨”是什麽意思,父皇不告訴她,她就自己去查。

《尚書》中寫: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

可是,為什麽呢?她很困惑。

寧寧還想不通。

但她朦朦朧朧地知道一件事,憑什麽那些人覺得她不可讀書,她便不要讀了呢?她喜歡胭脂水粉,喜歡美麗的綢緞和鮮花,也喜歡書中文字,可教她變得聰穎,不被身邊的人哄。

她剛開始曉事,就知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除了爹爹,其他人都是她的奴仆,但有些人以為她還小,總想哄騙她。

她討厭別人哄她,包括爹爹哄她,她隱隱約約知道這是因為她還很笨,什麽都不懂,那她就更要讀更多的書。

寧寧天性爭強好勝,沒有因為自己是公主而偷懶,反倒覺得自己是公主,必要做得好才行。伴讀的小姐妹聊起家裏的兄弟,還對她說:“我們女子讀書不過是修心養性,也沒必要懸梁刺股吧?”

寧寧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可是說不上來,只得在心下感慨自己還是太笨了。

寧寧在心裏背著書,背著背著就睡著了。

雪翠給她掖了掖背角,揉了揉她緊皺的眉頭。雪翠算是看著寧寧長大的,又是她最敬愛的姑姑的女兒,寧寧對她來說,意義不止是一個尊貴的小公主,更像她的小妹妹,她想讓寧寧沒有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