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聖誕過後, 安想病情加劇,癌細胞迅速擴散到胃,化療已無法遏制病情, 最終醫院下了病危通知, 這一系列經過誰也難以預料。

盡管安想很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日復一日增劇的疼痛終於將滿身活力吞噬殆盡, 身體已疼到麻木, 她似缺水的花兒般迅速枯萎,安想多數時間是睡著的, 清醒時透過窗外會看到被烏雲遮蔽起的天空與蒼茫白雪。

比起森寒冬日, 安想更愛草長鶯飛的春天。

安想閉目咳出幾縷血絲, 盡管她有意壓抑, 不過還是引起身旁男人的注意。

“想想, 不舒服嗎?”他已很久沒睡, 眼皮下布著厚重的青紫, 雙眼滿是血絲,嘴唇下的胡茬都沒來得及清理。

安想沖他笑了下,慢慢支撐著身體坐起來。她連續一月都躺在床上未動, 加上病魔摧殘,按理說四肢是沒什麽力氣的,可是不知為何, 安想感覺力量源源不斷湧進胸腔, 滿遍全身上下。

裴以舟匆忙攙扶住她的手。

當看到她那只手時,難免心中酸澀。

安想已瘦得不見人形,手腕纖細像是一捏就斷, 指尖冰冷, 手背滿是針孔。

“我想出去走走。”

裴以舟看了眼窗外白雪, 陡然意識到什麽,眸光沉了沉,沒有拒絕:“好。”

他推過輪椅,把安想裏裏外外包嚴實後帶著下樓,順便拿手機聯系助理,讓他們把孩子都帶來。

現在已是淩晨,又是大雪天,樓底空無一人。

皚皚白雪覆蓋枝丫,樹枝不堪重負,雪撲簌簌向下墜。

輪椅在雪地裏滾動,兩人誰都沒說話,除了走路發出的咯吱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雪花洋洋灑灑向她肩頭飄落,六芒雪瓣點綴在她發間,圍巾,卷翹的睫毛。

地上是影子,只有他們倆個人的影子。

“就這兒吧。”安想聲音輕輕的,柔軟無力。

輪椅在人工湖前停下。

安想看著冰面,慢慢擡手抓住裴以舟搭在肩膀上冰冷的手指,“裴以舟。”

“嗯。”

“裴以舟。”

“嗯。”

她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也應了一遍又一遍。

“我可能要死了。”面對即將到來的死期,安想比任何人都要平和。她從容的,接受所要面臨的離去。

裴以舟咽喉梗住,喉結滾動,溢出聲,“嗯。”

“……你能幫我照顧墨墨麽?”

“好。”

“我死後,不用特意告知外界。”安想揉去凝結在睫毛上的水珠,語調緩緩,“骨灰盒要水晶的。”她活著睡不上水晶棺材,死了怎麽著也要奢侈一次,畢竟死的日子可長著呢。

“對了,要用我自己的錢。”安想對這件事很執意,“剩下的留給墨墨一部分,再把一部分捐出去。”

錢財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裴以舟肯定不會虧待兒子,以兒子的智商一定會有大作為,也不需要太多錢,與其留著不如捐給需要的人。

“裴以舟,你蹲下。”

裴以舟走到她面前,身體半蹲。

男人眉眼卓越,比雪色絕色。

安想心裏澀澀的,與系統的交易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改變了這個男人的命運。

他原本……可以遇到更好的。

安想伸手撫摸上近在咫尺的臉頰,指間細膩摩挲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深深地想要刻入靈魂。

“裴以舟,我死後,你就把有關我的記憶清除吧。”

吸血鬼時光漫長,即使是血族也難以抵擋親朋離世,避免自身孤寂,血族一百年可以選擇清除一次自己的記憶。安想知道裴以舟可能不會做,但還是忍不住勸解。

生命太長了,思念只是日復一日的折磨。

裴以舟抓住她指間,附身在她唇畔落下一吻。

他捧著她的臉,說——

“只要我記得,你便活著。”男人眼裏滲滿癡纏。

安想一楞,不禁莞爾。

笑容令那張蒼白的臉頰變得鮮活起來。

安想閉了閉眼,逐漸感覺體力不支。

“裴董,小少爺他們來了。”

裴以舟暫且按下電話,“我們回去吧。”

安想搖頭:“讓他們來這邊吧。”

裴以舟沒有強求;“好。”他轉身對電話裏的助理說,“帶他們來後湖這邊。”

電話掛斷沒多久,助理領著幾個孩子過來。

他們剛被叫醒,看起來還困著,只有安子墨,一雙眼無比清明。

安想先和裴家三個兄弟說了話,以往和人交談幾句便疲乏不堪,可是今天格外有精神。裴宸是幾個孩子裏年紀最大的,他隱隱意識到什麽,紅著眼眶不讓眼淚掉下來。

說完,安想把目光放在安子墨身上,“墨墨。”

安子墨抿著唇,一步一步走過去。

裴以舟看著母子倆,女孩熒綠的靈魂之光忽明忽滅,接近黯淡。他眸光幽邃,卡著裴宸的脖子,拉住裴諾和裴言離開,把獨處時間留給母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