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舞霓雀躍的看向樂韶歌, 說,“你說你有能打動我的樂曲,就在這兒唱歌我,唱給所有天神聽吧!讓我聽聽究竟是什麽, 讓你堅信它能打動我。”

大殿之中再次騷動起來, “這是玩樂的時候嗎?!”

“為什麽不是?”舞霓微笑著說, “天魔已被封印了, 這難道不該慶祝嗎?縱然日後封印破解, 天魔再臨, 那也是不知多久之後的事了。在此之前何不歡飲歌唱?我們困守此地, 唯一的目的就是對付天魔, 眼下也再無旁的事可做了吧!”

“我們在討論天魔的魂魄!”

“不是還沒有討論出結果嗎?”舞霓微笑著, “既然爭執不下, 何不稍微歇一歇?那可是能打動樂神的樂曲,必然是天界所無, 是你我聞所未聞的故事,你們便不想聽一聽嗎?”

眾神頗有些無言以對。舞霓於是接著說道, “何況, 我想,這也和她為什麽該讓天魔經歷輪回有關。就讓她竭盡全力來說服我們吧。若她能說服,我們便可擺脫眼下的困境。若她不能做到——那也不過是稍稍延長了我們的爭執罷了,又有什麽害處?”

眾神再次陷入沉默——在天魔被封印的此刻,他們這些流放者的時間,確實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了。

這時天帝再次開口,他說,“就這麽辦吧。”

樂韶歌於是在眾神面前陳設琴案,開始她的吟唱。

她曾聽過樂神的輕歌, 她可以想象眾神平日所欣賞的是怎樣的舞樂,那是憑凡人的技巧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天籟。單憑樂曲本身她不可能給他們以新奇和驚艷。然而這世上確實有他們聞所未聞的歌曲,那歌曲的動人之處從來都不在於技巧和旋律本身。那便是人類一切旋律所共同吟唱的,凡人歌。

沒有任何開場白,她揮手一撥,便是洶湧澎湃的金戈鐵馬之聲。

那旋律緊促激烈,間不容發。仿佛戰車錯轂,短兵相交,生死相搏,令原本以為她將吟唱靡靡之音的眾神們霎時腦中一醒,已不由被攫住了心。

那無疑是一曲戰歌。那曲中有不屈的戰意,有壯烈的拼殺。她手指快得殘影亂飛,在那殘影中幾可看見拼殺中飛濺的鮮血,前赴後繼死去的戰士。眾神們不由便記起了同天魔的戰事裏最激昂的時刻。

然而這又不是尋常的戰歌,它並不令人血脈賁張。當她指下那錚錚的金弦聲在急促中猛的停下時,整齊雄壯的戰鼓聲自她背後轟然響起了。這本該是最激蕩的進取之聲,求勝之意,該讓人一鼓作氣奮發沖殺才是,可每一個聽客卻都感到愴然而悲壯。

……她是在歌頌,歌頌每一個奮戰不屈的勇者。

卻更是在哀悼,哀悼每一個去而不返的英靈。

轟然的戰鼓聲落,畫角聲起,悠長、悲涼而又高亢,伴隨著低而哀緩的琴聲久久不散,仿佛在為戰死的鬼雄招魂歸鄉。

當這一曲終了,眾神久久不語。

他們新近經歷大戰,在哀悼死傷者的情感上,他們是能和凡人共情的。

而這,也確實是他們從未聽過的歌曲。

再無一人指控她是天魔的黨羽——能奏出這樣的哀歌之人,怎麽可能會歌頌毀滅與死亡?

終於有人詢問,“這是什麽曲子?”

樂韶歌說,“《國殤》,凡人用來祭奠為國戰死的英靈的哀樂。在凡間,並非所有戰死者都配得上國殤送葬。然而為抵禦天魔,將六界從毀滅的絕路中拯救出來而戰死的人,無疑正該以此樂追悼。”

“……你以為唱一唱哀樂就能讓我們放過天魔?”

樂韶歌道,“那只是輪回中人的魂魄,從來都不是天魔……不過,我們何必爭論這些?此刻我只是想將凡人歌唱給你們聽罷了。若你們容許我繼續吟唱下去,我還有許多只歌想唱給你們聽。憑我拙劣的技藝,也許無法說明身在輪回究竟是一種什麽感受,但多多少少也許能將輪回中可能發生的故事,闡明一二。”

她說,“——我想為你們講述,若那團靈魂進入輪回,他究竟都會經歷些什麽。”

“讓她唱吧!”舞霓也替她請求,“你們便不想知道凡人在六界是怎麽生活的嗎?我可是好奇得很!”

無人反對。

樂韶歌於是彈奏了第二首樂曲。

承前所述,她以樂曲講述災難。

天柱傾頹,九州廢裂。洪水泛濫,生民塗炭……

待災難結束之後,一切平復。幸存者料理好死難者的後事,推著靈柩步行在廢墟之中,唱起了第二首歌。

比之於前一首,它在技巧和節奏上無疑都要粗糙和簡陋得多。

就像一個麻衣草鞋,被日頭曬得臉龐糙黑的幹瘦漢子,扯著脖子用力嚎出來的歌。然而正因粗糙,那歌中悲涼反而更直白醒目,他唱,“蒿裏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