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界的文士有個在樂韶歌看來很一言難盡的習慣。

他們愛存信, 並且還不是存旁人寫給他們的信,而是存自己寫給旁人的信。

——似乎是為了方便日後集結成文集。

也就是說,他們的某些信並不單純是為了傳遞消息,而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此信日後會公之於眾, 流傳後世, 成為史官或是小說家編撰他們的傳記、野史的資料, 成為他們品行的佐證。

可想而知, 這些信會如何的雕章琢句, 慎之又慎, 以至於矯飾虛偽, 自欺欺人。

……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

總之這小姑娘讀到了劉穆之的信。

是在劉穆之的信匣子裏讀到的。

——劉穆之回到了白帝城。

這次不是為遊歷而來, 而是來當官的。

——少女死去的這十五六年間, 劉穆之的仕途也波瀾不斷。但隨著他的伯樂、知己、朋友們日漸起復和得失, 總體是向好的。前陣子他終於結束了貶謫生涯,轉任夔州刺史, 府衙就在白帝城左近。

打探到這些消息時,那小姑娘正在樂韶歌耳墜裏飄來飄去, 四面瞎指揮。

耳墜是樂正公子提供的。形狀肖似楊柳凈瓶, 由一黑一白兩條陰陽魚互相纏繞組成,看似一體,實則兩隔。

樂韶歌顯然也用過,看到那瓶子時立刻便知道其用途——那是陰陽二氣瓶。在樂韶歌的印象中,似乎是拿來鑒別草藥屬性的。究其原理,其實就是分流、隔離陰陽二氣。陰氣在陰瓶,陽氣在陽瓶

鬼之一物,歸根到底不過是一團陰氣。裝進這小瓶兒裏,剛剛好。

只是打消這小姑娘的疑慮, 讓她答應被裝進瓶子裏,頗費了些口舌。

樂韶歌再三保證這瓶子無害,就只是個容器罷了,可將她同四周生氣隔離開來,既免得她不留神侵害了旁人,也能避免她身上陰氣受損,還能帶著她四處走動——她似也被束縛在桃花樓附近,離得遠了便無法維持形體和意識——但小姑娘死活不聽。

直到樂正公子和藹可親的規勸,“或者你比較喜歡孔雀翎?”

——孔雀食毒之後,能將毒轉化到翎毛上。食鬼之後,想來也是能將鬼面轉移到翎毛上吧。

小姑娘於是飛快躲到了樂韶歌身後,“我進瓶子裏——但瓶子要帶在她身上!”

樂韶歌:……

想她饞了一大早上了,卻一口美食都沒吃到,還得聽這小姑娘講故事、替她調查往事。結果她循循善誘,比不上樂正公子輕飄飄一句威脅。可見鬼怕惡人纏是至理名言!對付鬼物不能太慈祥和善!

小姑娘總算進瓶子裏了。

身在陰瓶,陽瓶中卻也多了一團元氣。

小姑娘意態再度懵懂起來,樂韶歌忙輕敲瓶身,破去中央隔閡。

陽瓶中元氣混入鬼身,小姑娘精神一抖擻,再度醒過神來。

卻未察覺到究竟發生了什麽。

樂韶歌並未將此事告訴她。

只傳音給樂正公子,“可看到了?”

“嗯。”樂正公子回應道,“陽氣寄於鬼身,確實少見。”

其中原委自然也要細加追查。

那小姑娘卻要看風景,不肯被裝進荷包裏。

樂韶歌便將瓶子化作珍珠大小,同鳴玉穿在一起,自衣帶上懸下。

小姑娘柳眉一挑,“這是要讓我盯住別人的下半身?”

樂韶歌:……算了,不和她一般見識。

“你自己挑個位置吧。”

小姑娘讓樂韶歌把瓶子捧在手心裏,自上而下的掃視了她一遍。

目光依次審視過樂韶歌的頭發、額頭、脖頸、胸口,越看越負氣,最後哼了一聲扭開頭去,郁卒的嘀咕了句,“……可惡。”

樂韶歌:???

樂正公子卻似是洞悉了原委,幾不可查的一笑。

“我要待在耳朵上。”小姑娘終於選定了。

樂韶歌便將那小瓶兒化作耳墜,正要帶時,見樂正公子正看著她,不知為何便有些羞澀了。

帶好之後才要松一口氣,樂正公子卻又遞過來一只——耳墜自然是要湊成對兒的。

樂韶歌接過來時,只覺耳根都發燙了。甚至沒擡眼看他。

——總覺著在旁人面前帶耳墜,仿佛也帶著些別樣親昵的意味似的。

偏那小姑娘又不知在跟誰置氣,“不就是帶個耳墜嗎,臉紅什麽?炫耀你皮白肉嫩啊!”

樂韶歌:……

“我也會驅鬼。”樂韶歌淡定並且從容,“並且我還很容易惱羞成怒。”

那小姑娘似是又要嘲諷,見樂韶歌的手指捏到裝著她的那個瓶子上,生硬的轉了口風,“就連手指都這麽好看,你是想羞死我嗎?”

樂韶歌:……

算了,她不拆台就好。

小姑娘離世太久,所謂的船市已然不存在了。

便如樂韶歌先前看見的,兩側鋪子多為飲食攤,來用早飯的也大都是碼頭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