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家是此地有名的富商。”那少女便從頭說起, “適才你看到的那條長街叫船市,早先時候並沒有鋪子——那會兒桃花樓近郊三裏全是荒地,往下去三百裏外才有個小碼頭。我祖父搬遷至此後,買下了這塊兒地, 修了碼頭, 之後又修了桃花樓, 此地才漸漸繁榮起來……”

她說著, 忽就不耐煩起來, “這些廢話不說也罷。”

樂韶歌忙道, “別, 我很喜歡聽, 你接著說。”

那少女疑惑了一下, “真有人喜歡聽廢話?”

樂韶歌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

那少女糾結了片刻, 竟是有些嫌棄這喜好,卻還是接著說下去, “那會兒還沒鋪子——東西兩邊來的行船停泊在碼頭上,商販們便下船來桃花樓吃酒。天南地北的聊一聊。便知道各自要往哪兒去, 打算去買什麽、賣什麽。往往不外乎彼此船上有的, 或是彼此有熟門路——行商講究的是短平快。路途越短周轉越平順,錢來的就越快。能不必出關,在此就將貨物賣出買進自然最好。然而人生地不熟的,行商中又多巧詐之人,卻不敢草率互相做買賣。”

“嗯嗯。”

“而我祖父曾隨使團出使,算是官身。又有恒產有名望,是個一諾千金的老成人。便有些熟客請祖父作保,做成了許多雙贏的買賣。久而久之,祖父的名聲便越傳越遠。往來行商來到此地, 先到桃花樓遞船帖——將船上貨單隨名帖一道送來,請祖父引薦可靠的買賣人。”

“嗯嗯,這個我聽過!就是掮客對不對?”樂韶歌初入紅塵,聽了許多新鮮詞匯,正迫不及待想用一用。

少女糾結了片刻,“……就你聰明!”

樂韶歌不解她為何不痛快,下意識擡頭向樂正公子求助。

樂正公子唇角一勾,似是很愉悅。

樂韶歌:……?

“掮客”一詞令少女很是糾結,特地強調了一遍,“……祖父是士紳。”隨即又自暴自棄般,“算了,其實就是個掮客,不過比旁人體面富貴些罷了。”便又接著道,“往來停留的商船越來越多,祖父便又修建了船市,方便行船卸貨買賣。你適才所見那一整條街都是我家的,鼎盛時四方異寶都在此買賣,日流水百萬兩。我年少時祖父修建舍利佛塔,光給塔身貼金箔,就貼去足足八百斤金子。”

就樂韶歌所見,那長街雖熱鬧,卻並無如此繁華盛景。更未見附近有什麽金光燦然的寶塔。

不過,三十年對修士只是彈指一揮間,但對凡人而言卻足世事變遷,滄海桑田了吧。

便依舊點頭,“嗯嗯。”

那少女便又道,“那佛塔馳名海外……”隨即一笑,“有潑天的富貴,便有鼎盛的文雅。父親身邊漸漸便聚集起文人墨客,待哥哥長大,所交遊的文士更是數不勝數。祖父敬重讀書人,我跟在祖父身邊長大,也仰慕文采斐然之人。待我十五歲時,桃花樓已是吟詠送別的勝地,題詩壁每七日一清,清下來的題詩牌全都送到我的繡樓,由我篩選出喜歡的,重新謄錄裝裱,送回桃花樓懸掛起來——父親寵溺小兒女,此舉並無什麽深意,只是應允我的請求罷了。而我那會兒也只是單純向往這般文采風流……”

她述說往事時分明很是文靜青澀,同先前潑辣哭訴,抱人大腿的模樣判若兩人。

“可惜我資質駑鈍。”她頓了頓,復又露出辛辣嘲諷的模樣,“真正玩弄文字的人,無需你寫什麽說什麽,只消看你選了那些詩篇,便能洞悉你的性情偏好——我自認為不過是挑了幾首詩,殊不知,自身品性喜好早已被有心人摸透了。”

她似是沒料到自己能說出這麽透徹的話,又怔愣了半晌。

見樂韶歌還在等,才又繼續說下去,“……是我偏頗了,他也未必如此處心積慮。以他的才學,只怕一眼便能看穿挑詩之人的偏好。於是隨意題幾首戲作,作弄一二,也是常事。只怪我眼淺,”她苦澀一笑,“他那幾筆戲作,已令我驚為天人。”

才觸及往事,她便自怨自艾起來。

——明明先前還說是“胸中一口惡氣”。

“我便央求了兄長,讓我見一見到底是怎樣驚才絕……”她說著便擡頭看了一眼樂正公子,隨即不自覺的改了口,“怎樣的才子,竟能寫出這樣好的詩。”

樂韶歌:……

懂了,是才子佳人的才子。

這些小姑娘就是話本看太多,總覺外頭的年輕才子一個個的都風流美貌,等著與她浪漫邂逅一見鐘情。

指不定在見面之前就腦補了無數細節。

腦補得美好甜蜜還好,能夢醒得早些。就怕腦補得磨難重重,虐戀誤會至死不渝,做妾不悔。那就難辦了。

“結果如何?”樂韶歌不由心有余悸的問道。

那少女回憶往事,竟難得露出些笑容來,“……和我想的一樣。”隨即又瞟了一眼樂正公子,下意識的便補充,“那會兒我小,眼淺。他在我認得的人裏,真的已是頂好的了。”隨即又自我辯解一般說道,“也不怪我眼淺……你隨便找個人問問,天下有誰沒讀過劉穆之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