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頁)

故而歷代都有人說,這段《逐雲》是衍章。本不該有的。

但誰叫九華山是九韶樂的祖庭?祖師爺樂正子留下的初版正本裏明明白白記著這一章,九歌門的弟子們也就原原本本的學下來了。

對這一章的存與刪,樂韶歌無可無不可。

但她深知這一章的妙處。

阿羽和舞霓不是香音秘境中人,是師父遊歷時從外境撿回來的。自幼沒受舞樂的熏陶,便不比香音秘境所誕孩童那般天生親近舞樂,能忍下練習之枯燥辛勞。尤其是阿羽,似乎哄他上山時師父連拐帶騙給他留下了不妙的心理陰影,上山後他對誰都戒備抗拒,不聲不響的一心只想逃跑。

還記得那次他逃出山門,迷路在後山深林裏。

樂韶歌尋到他時已近黃昏,天寒風蕭瑟,他似是遇見了猛獸,正屏息躲在巖石後面。

故而見到樂韶歌時,他反而松了口氣——人總歸比野獸可親。

卻也不肯輕易跟樂韶歌回去。

樂韶歌便陪他在山林間遊蕩。後來他走得累了,在山石上坐下歇腳。樂韶歌於是斫竹為笛,吹起樂曲為他平復心情,緩解疲憊。

——那時她所吹奏的,便是這一段逐雲。

逐雲的曲調輕靈歡快,流暢百變。樂韶歌年少時剛剛開始研修九韶樂,也常覺得這清正雅樂枯燥無趣得很,心生倦怠抗拒之意。那時師父便吹奏了逐雲給她聽。她聽過了逐雲再去聽九韶樂,便覺得那堂皇雅樂似乎也沒那麽不近人情、深奧難懂了。

故而她也吹給阿羽聽。

阿羽聽著聽著,果然便入迷了。

待她吹奏完,阿羽仰頭望著她,終於開口說了他進山之後頭一句話,“……這是什麽曲子?”

那聲音清澈至極,令人難忘。

……

後來舞霓來到九華山上,一心只是哭。阿羽便也如法炮制,給她吹奏了逐雲。

舞霓不哭後,所說第一句話也是,“這是什麽曲子?怎麽這麽好聽?你是怎麽吹出來的?”

——若想拐帶天生樂感、卻還沒到能體悟九韶樂之美的年紀的熊孩子主動入道,《逐雲》一章比韶樂九篇完整加起來,效果還好。

這一章《逐雲》,是他們師姐弟妹三人共有的童年追憶。

而阿羽精心養護的這支凡笛上,所殘留的氣息中最鮮明者便是《逐雲》。

他說是來郁孤台上“散心”,又攜帶這支笛子,可見他散心遣懷時最常吹奏的便是逐雲。

這孤傲冷清的熊孩子居然這麽懷舊……多少有些出乎樂韶歌的預料。

卻也讓她越發心軟了。

她便將笛子還給阿羽。

阿羽接到手中,僵硬的握著——似乎是惱她吹奏了他的笛子,卻因她吹的是《逐雲》而發不出脾氣。

樂韶歌便又笑起來。

這一次開口時就再無那許多顧慮了,她直言詢問,“你近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昨日他一劍刺來,雖也不妨解讀為炫耀自己能凝意成劍,但想想他彼時的目光,樂韶歌就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似的。

阿羽抿著唇不肯作聲。

樂韶歌便笑嘆道,“你呀,到底是怎麽長成這麽沉悶無趣的性子的?明明小時候那麽坦率誠實,活潑可愛。”

阿羽道,“總拿少時模樣說事,才最無趣。”

樂韶歌見他是真的惱了,便笑道,“如今你什麽都不肯告訴我,要我怎麽拿此刻說事?自然是今不如昔,令我倍感冷落,才會懷念當初。”

阿羽既要惜字如金的人設,本性又孤高,自然說不過她這種臉皮厚的。

片刻後,終於不情不願的承認,“……我在想師姐跳的雲韶舞。”

“嗯……可有什麽不妥嗎?”

“我一直以為師姐是樂修,不料師姐舞法竟也如此高深。”

“噢……”樂韶歌覺著自己有些明白了,坦率承認,“我算是舞樂雙修吧。九韶樂集舞樂歌於一體,樂修可領悟,舞修亦可領悟。師父教我時曾說,舞修與樂修所領悟的‘九韶’各有不同,問我想修哪一種。彼時我年輕氣盛,便說‘我全要’……雖比旁人多費了些功夫,卻也全都修成了。”

“……”

她笑看著阿羽,“好歹我也指點過舞霓,縱然有舞修的根基,也沒什麽可驚訝的吧?”

“為何早先從未聽你提起過?”

樂韶歌想了想,道,“大概是因為不值得特意一提吧。”

“縱然對我……和舞霓,也都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事,對誰都是不值一提啊。”然而難得阿羽竟肯開口溝通了,她若不說出些以他平日作風絕對無從得知的秘密,未免浪費了他難得的心血來潮。樂韶歌想了想,便笑看著阿羽,“不過既然提到了,說一說也無妨——我年少時盛名在外,也並不比你差多少。你是你這一輩的絕世奇才,我在我那一輩也和人雙璧並稱。日後你出山門可向人打探,九歌門下樂韶歌一人獨挑水雲間滿門才俊的壯舉,應當還有不少人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