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2/4頁)

於是,一路無話。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瑪莎再婚後的住所——瑪莎,也就是艾琳的母親。他二十八歲和她相遇,三十歲和她結婚,四十三歲和她離婚,看上去和她經歷了個十三個春秋,實際上,他們真正待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兩年。因此,當她告訴他,她已經愛上別人時,他很平靜地就接受了。

他的冷靜與通情達理,卻讓她趴在桌子悲傷憤怒地哭泣。她只比他小一歲,卻哭得像個弄丟了心愛首飾的少女,眼睛鼻子都漲成火紅色。她抽抽搭搭地斥責他:“你根本不愛我……柏裏斯,你是個不懂愛情的男人!”他聽了這話,卻只感覺她是電視劇或音樂劇看多了。

現在,他再回想起這句話,竟然覺得像魔咒一樣嗡嗡回響。他在最能講愛情的年紀,忽視了一個女人的真心,於是在最不能講愛情的年紀,愛上了一個比他女兒還小的女孩。這是天賜,也是天罰。

轎車在停車坪停下,司機從駕駛座走下來,躬身打開後座的車門。瑪莎再嫁得很好,她的丈夫是上議院的議員,在倫敦的市區和郊外都有房產,修築得宏偉奢華,如同中世紀的城堡。走進大門,需要穿過一條金碧輝煌的走廊,才能進入瑪莎的臥室。看得出來,瑪莎和她的丈夫非常恩愛,走廊兩側全是他們去世界各地旅遊的相片。

房門緊閉著,艾琳把謝菲爾德的行李交給女傭,先推門走了進去。十分鐘後,她走了出來,眼睛有些濕潤,卻僅僅是濕潤而已。她被瑪莎夫婦教養得很好,即使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刻,也沒有失態。

她對謝菲爾德說:“去吧,媽媽在等你。”

謝菲爾德推開門,走了進去。瑪莎聽見他的腳步聲,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兩年前,他們見過一次面,那時的她還像個少婦一樣光彩照人,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現在,她卻被病魔折騰得憔悴不堪,臉上發黃,頭發灰白,嘴唇慘白焦幹。她從一個年輕美麗的少婦,迅速枯萎成了年邁枯槁的老人。

見她想要坐起來,謝菲爾德走過去,俯身下來,拿起枕頭墊在她的背上。

瑪莎怔怔地望著謝菲爾德。醫生說,她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她聽見這句話,不知為什麽,想起了當初他的承諾。

他說,是他辜負了她,以後她有什麽願望,他一定盡力滿足。

這幾十年來,她像個小女孩一樣跟他賭氣,從來沒有主動聯系過他,也沒有再提他當初的承諾。如今,她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忽然想起了他曾經的諾言,以及她在他身上浪費的十多年的年華。所以,她把他叫了回來,希望他能留在這裏,陪她走過最後的時光。

他答應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叫他回來,可能因為他是她最初的、也是最慘烈的一段愛情。他們雖然是晚婚,但她從小到大都被保護得很好,嫁給他的時候,還保留著少女的心思和心態。然而,她卻在那段婚姻裏,從少女硬生生熬成了婦人。

她想過報復他,也想過質問他,甚至想過嘲諷他一段又一段失敗的婚姻,可當她真正見到他後,卻像啞了一樣,說不出話。

幾十年過去,他當初是什麽樣子,現在還是什麽樣子,除了頭發白了一些,眼袋和皺紋深了一些,幾乎看不出蒼老的痕跡。他站在她的面前,還是那麽高大,那麽挺拔,把她襯得像個快要入土的老人。時光多麽混賬,這樣眷顧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想到這裏,她忽然笑了,因為他要是真的冷漠無情的話,就不會答應她這麽無理的要求了。

只能說,是她自己錯付了真心。畢竟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騙她把真心交出來。

瑪莎患了食管癌,幾乎無法正常進食和正常說話。醫生勸她去做食管癌切除手術,但手術的後遺症是永久失聲,並且脖子的下方會留下一個可怖的小洞。最關鍵的是,就算做了手術,能活多久,也不確定。比起死亡,她更害怕醜陋地苟延殘喘,便拒絕了醫生的提議。

她沒有說話——這個男人,也不值得她強忍著劇痛說話。她拿過床邊的白板,慢慢地寫下一行字:“好久不見。”

謝菲爾德頓了一下,低聲答道:“好久不見。”

她擦掉白板上的字,思考了片刻,才接著寫道:“你跟羅絲離婚了……”寫到一半,她又蹙起眉毛,有些不利索和不耐煩地擦掉了,換成了另外一句話,“我跟約翰說,我還愛著你。”約翰是她現在的丈夫。

謝菲爾德看著這句話,眼中並無詫異,答得很平靜:“瑪莎,不要說笑。”

就像當初,他聽見她愛上了別人一樣平靜。

瑪莎忽然失去了和他談話的欲望,用勁拍了一下電鈴,把她的貼身女傭叫了進來。那是一個牙齒雪白、體型健美的黑人女傭。她神情嚴肅,走姿幹練,提著醫藥箱走進來,扶著瑪莎躺下去後,嫻熟而專業地給她打了一劑鎮靜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