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番外:經年

溫賢見瑟瑟回家, 自然是喜不自勝,和她說了會兒話,起身來見過沈昭, 便催促管家去張羅今晚的飯食。

廚房那邊慌得跟什麽似的,鍋鏟碗碟‘滴瀝咣當’響,眾人手忙腳亂,終於趕在天黑前籌備出來一桌看上去頗為豐盛的珍饈佳肴。

溫賢特意囑咐下人看住溫玄素,不許他出來見人,這一頓飯倒是吃得清靜又順暢。元祐大許是知道了沈昭予了玄寧官位, 一整晚都笑靨燦爛,膩在沈昭身旁,拉著他噓寒問暖,鬧得沈昭一陣落寞, 心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親疏遠近分明。

但看看身邊的瑟瑟, 跟父親說著話的間隙還不忘轉過視線看看他,盯著他面前的菜,生怕他吃不慣,外溢出來的關切神情, 一時又釋懷了。

也罷, 總歸他是不虧的。

觥籌交錯之後,便各自回屋歇息。

瑟瑟這一天大概是累了, 躺在床上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春夜漫漫, 晚風輕咽, 吹動著枝椏發顫, 打在茜紗窗紙上, 窸窸窣窣,伴著鳥雀嚶啾,顯得周圍無比幽靜。

這一夜,她終於把在宮裏始終看不到底的那個夢給做完了。

原來前世,她也不是如自己想得那般瀟灑,原來,有執念的人不只是沈昭,那玄機陣回轉歲月之前,吸食的是兩個人的執念與癡惘。

鮮血覆蓋了陣法圖,沈昭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瑟瑟蹲在一邊,無數次想去握一握他的手,可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手穿過沈昭的腕,落在虛空,是一團青煙,縹緲虛弱的好像說散就散了。

廝殺聲已經停了,周圍靜得可怕,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她環顧左右,這地宮裏空空蕩蕩的,除了供奉的神明,就是停放在中間的玄冰棺。

那是她的棺槨,裏面放著她的屍體。

瑟瑟最後看了一眼沈昭,站起身,想躺回她的棺槨裏。阿昭死了,這人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了,她該回去,然後慢慢等著這一縷魂靈徹底消散。

剛邁出去一步,地宮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吧嗒吧嗒’,聽上去甚是急切。

難道說這個時候還有人會真心關心沈昭,想來見他一面,做最後的告別?

不,大約只是想進來看看他有沒有死透吧。

瑟瑟沒懷什麽希望,但還是站在原地,等著這些人進來好一看究竟。

先走進來的是蘇合和魏如海,兩人身上沾了斑駁血漬,發冠歪斜,看上去好不狼狽,見沈昭浸在血中,兩人猛然一怔,像是怕驚動了什麽,慢步靠近。魏如海伸出手指探了探沈昭的鼻息,眼睛頓時紅了,微微哽咽著朝蘇合搖了搖頭。

瑟瑟怕極了這大老粗會嚎啕大哭,她這個小鬼脆弱得很,經不住強烈的哀傷,只想在魂消魄散前安安靜靜地走。

因而她捂住耳朵,瞪圓了眼睛,緊緊盯著蘇合。

誰知蘇合只呆呆發愣了少頃,便屈膝跪倒,挪著膝蓋挪到沈昭跟前,將他移到幹凈的地方,又擡手給他正了正衣襟。

瑟瑟默默看著他們,放下手,忽又聽見了腳步聲,不由得凜神看去。

是鐘毓和那個孩子……

那個總是神情怯怯,怕沈昭怕的要命的孩子,叫……鈺汝。

瑟瑟凝著他小小的身形,見他眼睛紅腫,愣愣看著躺在地上、早已沒了氣息的沈昭,默然跪倒在他身邊,輕泣:“父皇……”

鐘毓跪在他身側,啞聲道:“陛下,都是臣無用,鎮不住朝堂,才令歹人鉆了空隙。”

他這樣一說,鈺汝便哭得更厲害了。

偌大的地宮,供奉著幾尊神明雕像,淌著滿地的血,回蕩著傷慨的哭泣聲,顯得陰森又淒涼。

瑟瑟坐在一邊,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最終將目光落在了沈昭的屍體上。

不管這幾個人哭得多傷心,他還是一動不動。

原來人死如燈滅是這樣的。

過了許久,鐘毓先擡袖抹幹眼淚,朝著鈺汝道:“殿下,當務之急是盡快掃滅亂軍,給大行皇帝下葬。”

蘇合和魏如海也連忙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看向鈺汝。

在眾人的注視下,鈺汝瑟縮了一下,怯怯地呢喃:“我……孤能行嗎?”

鐘毓言語中透著堅定:“您是大行皇帝親自選中的人,您肯定能行。臣會一直陪在您身邊。”

鈺汝表現出些許心安,朝著鐘毓使勁點了點頭。

鐘毓又道:“亂軍尚未清肅幹凈,若是這會兒把大行皇帝的遺體運出去,恐怕會遭到攻擊,臣想……”他環顧四周,將目光落在了擺放在地宮中央的玄冰棺上。

“先開玄冰棺,將大行皇帝的遺體放在裏面,待清掃亂軍後再行安置。”

“可是……”鈺汝猶豫著說:“冰棺裏盛放的是先皇後的遺體。”

鐘毓道:“特殊時期,從權行事吧。”他頓了頓,凝著沈昭,眼中不再只有他生前時的苛責和失望,反倒多了幾分憐憫,眼波微漾,淚光閃動:“陛下會願意的,他終於如願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