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番外:經年2

傅司棋一愣, 看看窗外的沈昭,又看看自窗裏探出個腦袋的瑟瑟,倏然覺得這個場景很是熟悉,像是在從前的某一刻上演過。

可仔細想想, 卻又記不得究竟是具體哪一天, 哪一刻。

他收回遐思, 偷眼看向沈昭,見沈昭輕微地點了點頭, 才沖瑟瑟道:“前些日子萊陽侯不是總癡迷道家書法,跟宗玄道長來往密切麽?陛下怕他做糊塗事,才命臣盯著, 可是依臣所見, 萊陽侯把那些道家典籍都收入箱中, 符咒什麽的也不擺弄了,據府中下人說,他已許久沒去見過宗玄道長了, 看上去好像是沒那份求神之心了。”

瑟瑟覺得詫異,難道父親真的改變心意了?

怎麽會這麽突然?這麽容易?

她思來想去, 將目光投向沈昭。

很好,皇帝陛下的目光略微閃爍,飄忽地投向檐外濛濛細雨,躲開瑟瑟的注視。

傅司棋見狀, 十分機靈地揖禮告退。

瑟瑟朝沈昭勾了勾手, 嬌聲道:“阿昭, 外面涼, 你快進來吧。”

沈昭躑躅了片刻, 還是乖乖地轉身, 聽從召喚進屋來。

瑟瑟百思難解,父親雖然表面溫儒隨和,但其實骨子裏是個很執拗的人,他認定的事尋常是不會輕易更改的,沈昭到底用了什麽辦法讓他放棄了之前的決心。

沈昭撥弄了幾下銀絲炭,將瑟瑟微涼的手裹進掌心,道:“其實也沒什麽難的,我讓宗玄跟你爹說,想促成玄機陣,未必非要現在,待老態龍鐘、彌留之際,再走入陣中,於陣中老死也算是完成了生祭。”

這個說法倒新鮮,可就是透著一股唬人的氣息,聽著就不那麽可信。

瑟瑟奇道:“宗玄他肯幫著你騙人嗎?”

沈昭輕笑了一聲:“他敢不肯,我這兒可還有一堆賬沒跟他算呢。”

再說下去,便是前世那些理不分明的陳年舊賬、舊時恩怨。

瑟瑟坐在妝台前,對著鏡子托腮發呆,一時緘默無言。沈昭總覺她近來多愁善感得厲害,又不知觸動了哪根心弦,斟酌了片刻,握著她的手緩聲開始哄勸。

“你父親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他未必看不出宗玄是在蒙他。可是這件事情到最後,還是需要他自己來做決定。”

瑟瑟擡眸看他,一雙眼眸清靈靈的,如蓄滿了湖水,瑩瑩透亮。

沈昭親了親她的眼睛,做最後的陳詞總結:“他不是當年的我,他有兒有女還有孫子,人生諸多牽念,宗玄的謊話不過是給了他一條後路,他若選了這條後路,只能說明他對塵世尚有不舍,這不是一件好事嗎?一個人若是活在世間了無生趣,覺得只有死才是最好的歸宿,那該是一件多麽可憐、多麽悲傷的事。”

他說了這席話,懷中久久無回音,不由得低頭看去,卻見瑟瑟臉上淚水漣漣,晶瑩的水珠正順著腮頰無聲的滑落。

沈昭一慌,忙將她往懷裏攏了攏,擡手給她拭淚,問:“你哭什麽?我哪句話說錯了?你點出來,我收回重新說。”

瑟瑟含著淚輕笑出聲,擡胳膊緊緊摟住沈昭,膩在他頸窩裏呢喃:“阿昭,原來我是個那麽守信用的人,說好了要陪你一輩子,就真的陪你到了最後……”

沈昭驟然僵住。

她哭得梨花帶雨,連嗓音都是黏黏膩膩、低悶模糊的,他疑心自己聽錯了,把瑟瑟從懷裏撈出來想再仔細問問,卻在這時繡帷被掀開,婳女稟道:“時辰到了,陛下和娘娘該回宮了。”

今日還有朝會,耽擱不得。

這一路馬車平穩,瑟瑟窩在沈昭懷裏睡得甚是香甜,沈昭輕撫著她的發髻,好幾次鼓起勁想把她叫起來問問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可看她睡得那麽酣沉,終究又舍不得,這一猶豫,塵光須臾而逝,轉眼到了皇城,只能分開,他回宣室殿,瑟瑟回她的尚陽殿。

今日其實還有件要緊事要辦。

鈺康開蒙已有三年,瀚文殿正張羅著給他從宗親後輩裏尋個伴讀,各家一早就爭著把適齡的孩子名箋遞了上來,沈昭說了,讓瑟瑟先選出幾個合意的備用,最後再由他來拿主意敲定個最好的。

名箋一張一張從指間流轉,瑟瑟的手驀地一頓,從中間撚出一張。

鈺汝,安邑郡王的嫡長子。

瑟瑟猶記得那個聰穎卻又膽子小的孩子,怕沈昭怕得要命,可是最後,在沈昭的屍體前也哭得最厲害,踮起腳卯足力氣擡棺蓋時,個頭只比玄冰棺高了那麽一點點。

前塵如煙,隨身死消散,也不知前世的他最後是個什麽結局,他和鐘毓有沒有守住沈昭留下的江山。

瑟瑟這一出神,既沒繼續翻動名箋,也沒說話,站在帳外的瀚文殿學士只當她有什麽疑惑,隔著帳子輕喚了聲“娘娘”。

瑟瑟恍然回神,將鈺汝的名箋拿在手裏,道:“本宮聽說安邑王妃早逝,郡王又續了弦,這孩子是由後來的王妃帶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