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番外:流雲鏡

溫玄素的臉色堪稱精彩。

因為那日的酒後荒唐事, 溫賢狠把他修理了一頓,他也因此被禁足府中,好長一段時間沒出去逍遙了。

溫家在萊陽也是頗具聲名的清流世家, 家教自然嚴格, 若是溫玄素未飲酒清醒著,那日的事根本不會發生。他雖有些不為世俗所接受的癖好,但向來講究個你情我願, 不屑於幹強取豪奪的事。

偏偏那夜失了理智, 沒把持住……雖是瓊飲佳釀惹得禍,但也是因為那張臉實在太俊美, 太撩人心弦。

伯父打他打得厲害,像是因為他惹到了不該惹的大人物, 可究竟是什麽大人物, 伯父卻三緘其口, 怎麽也不肯告訴他。

溫玄素心癢了幾日,卻也漸漸放下了, 不想, 機緣巧合, 竟讓他又見到了當夜驚鴻一瞥的妙人兒。

在這樣微妙的對視下,傅司棋把手放在了劍柄上, 在劍出鞘前,那管家迅速反應過來, 沖著不遠處假山上的溫玄寧高喊:“公子,聖駕駕臨, 快出來接駕!”

這一喊, 足有震徹天地之效, 把溫玄素也徹底震住了。

他呆愣在原地, 默默把懷中的雪穗兒放到地上,正覺天塌地陷、無比憂郁,被一股大力順著脊背壓下來,溫玄寧已飛奔了過來,摁著溫玄素和自己一同向沈昭鞠禮。

沈昭涼瞥了一眼那不怕死的小胖子,默念了數遍:陪瑟瑟回娘家,不能惹禍!不能打人!不能打人……臉上挑起一抹極端正的笑意,沖溫玄寧和顏悅色地說:“起來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溫玄寧才回京不久,對前些日子發生的事全然不知,還樂呵呵地招呼沈昭喝茶,一邊將溫玄素引見給天子,一邊遣人去請元祐過來。

倒是傅司棋先看不下去,但又顧念著臉面,沒有明說,只道:“陛下有事想單獨和玄寧說一說。”

逐人之意滿滿,玄寧向來知道這位皇帝陛下的脾氣,便讓溫玄素先下去了。

只是這胖子一步三回頭,幾分哀怨,幾分纏黏地屢屢看向沈昭,把沈昭看得笑容越發森涼。

“家父近些日子身體不適,恐有怠慢之處,望陛下不要責怪。”溫玄寧先客套。

沈昭溫煦道:“朕剛才說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嶽父的心情朕都能理解。”

玄寧表面應著,心裏卻道:我姐姐好好的,你從未失去過她,你怎會理解?這種事,不是親身經歷都不會理解的……

但他當即又覺得這些念頭很不祥,忙搖了搖頭,暗中囑告神靈他失言了,千萬要保佑他姐姐長命百歲,無病無災……

兩人各懷心事,難免冷場,待沈昭反應過來,茶湯已下去半甌,可他們所出的石亭卻靜悄悄的。

他收了收心,道:“你呈上來的稅制革新方策朕看過了,很有見底,看起來你這幾年沒有虛度光陰,是在暗中使勁。”

這話暗藏深意,玄寧猛地提起精神,不得不小心應對。

“臣一直都認為,良臣佳策未必盡在朝野,還有可能在田間鄉野。”

沈昭輕笑了笑:“旁人的佳策在哪兒朕不知,可你這些年在田間鄉野歷練得很好,不再是舊日的貴公子,也學著會操心了。”

溫玄寧微微一笑,算是回應,擡手給沈昭又斟了滿杯。

沈昭道:“朕也不跟你繞圈子了,田間鄉野去得,朝野自然也去得,你既回來了,就別再走了。雖說如今乃太平治世,但仍需要有人替朕操心。文淵閣缺個學士,你瞧著怎麽樣?”

傅司棋站在一邊聽著,聽出沈昭有再召溫玄寧入朝的意思,不由得為他高興。可一聽沈昭竟要賜文淵閣學士一職,又不免驚訝。

大學士乃清流文官中的翹楚,往上邁一步,極有可能就是丞相。

外人看來,溫玄寧這些年是受了蘭陵公主的連累,仕途坎坷,命運多舛,值得人嗟嘆。但剖去這些表面,他曾去雍州賑災,曾去中州平叛,曾暫代侍中監國理政,自州郡到京師,他雖有爭議之處,但功勛累累,若要認真論一論,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

傅司棋為他這個猜測倒吸了口涼氣,瞠目看向沈昭。

沈昭卻在溫玄寧,笑道:“怎麽沒什麽反應啊?是嫌這官小了麽?”

溫玄寧恍然回神,忙起身謝恩。

沈昭讓他起來坐回去,不忘敲打:“給你高官厚祿不是讓你享福的,是要你繼續操心,多年戰亂,積弊猶存,不能被表面的太平繁華蒙了眼睛。居安思危總是沒有錯的。”

溫玄寧一直以為掃滅了南楚,統一了天下,沈昭該是足夠得意的。他睿智多謀,這天下被他治理得如此好,他該是自詡功績的。可沒想到,即便是形勢一片大好,他仍存憂患之心,不忘思危,當真是厲害,厲害啊。

莫怪母親會敗在他的手裏。

玄寧心中轉過千萬道彎,但表面絲毫未露,真情實意地稱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