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幽夢

屋裏靜極, 有風順著軒窗的縫隙鉆進來, 將桌上的薄宣紙吹得‘嗡嗡’作響。

寧王拿了鎮紙把宣紙壓住, 看著沈昭,神色凝重道:“阿昭, 太子殿下,請慎言,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可就收不回來了。”

沈昭這些年在那鬥爭激烈的朝堂上浴血廝殺,不知趟過多少血路, 挨過多少刀劍,縱然是鮮衣怒馬少年, 可那一腔火熱沖動的少年心性早不知在何時都被磨平了。

寧王以為他今天出現在這裏是沖動, 是仗著自己的幾分聰明勁在逞能。

但其實今日之場景,從蘭陵入刑部,到玄寧在西苑墜馬,再到如今,拉著徐長林來找八叔對質, 一步一步早在他心裏謀劃過許多遍了。

沈昭平靜道:“有些話總是該說的, 待孤把該說的話說完了,需要八叔親去禦前,好好和父皇商量, 還長林君一個清白,讓他回南楚。”

寧王一陣結舌, 想起什麽, 看了看一旁纖秀靜立的瑟瑟, 朝著沈昭怒道:“你鬧這麽一出,原是在爭風吃醋?你是儲君,是將要繼位的太子,你怎麽能如此兒戲!”

沈昭搖頭:“不,孤是真心想放長林君回南楚,不希望他命隕於此。”

徐長林聞言,眉宇一翹,頗有些意外。

“南楚朝中奸佞橫行,以聞太師為首,不顧國力疲弱,民生凋敝,一心主戰,試圖通過戰事斂財斂權。放眼朝中,唯有武安侯徐廣漠主和,並不惜力排眾議,送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來和親。”

“可惜,英雄不壽,武安侯病重,眼見時日無多,若是他倒下,在無人壓制朝局的情況下,怕是不能阻止南楚揮軍北上了。長林君是武安侯唯一的傳人,只要他能安全回到南楚,順利承其父爵位,扛起武安侯府的門楣,以長林君之智,大概能與南楚那一朝佞臣抗衡,將秦楚兩國的和平維持得久一些。”

寧王嗤道:“戰就戰,我們大秦國力強盛,難道還怕了他南楚不成……”

話將出口,他突然意識到問題的症結所在了。

大秦不怕南楚,可是沈昭有足夠的理由不希望短時間內戰事再起。

大秦的軍隊把持在蘭陵公主、慶王和岐王的手裏,如今陛下尚在,還能勉強壓制,若是陛下駕崩,沈昭登基,少年天子,又無母族依靠,這些經年在外統兵的將領必定不服。

若是這個時候再起了戰事,便不得不把他們放出去禦敵,各個心懷異志,又手握重兵,離了京師,只怕更加難以掌控。

往好處想,他們禦敵順利,回京復命,戰功彪炳,難以撼動,天子收回兵權之日會更加遙遙無期。往壞處想,他們中但凡有那麽一兩個,趁著擁兵在外,幹脆扯旗反了,這大秦天下就會陷於烽火之中,徹底亂了……

不管哪一條,都是面前這位未來新君的大忌諱。

對沈昭最好的,就是在他登基後幾年內不再有戰事,給他足夠的時間穩坐帝位,整頓朝綱,能將權柄盡收回來,使政由己出,到那個時候再戰也不遲。

而這一切,倒是真的需要面前這位武安侯府唯一傳人——長林君配合他完成。

徐長林也想到這一層,對沈昭的縝密心思欽佩之余,卻又不免深深憂慮。

他目光復雜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太子殿下,心底落下嘆息。

可是他並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南楚境內因常年戰亂已是民不聊生,那群|奸佞只顧著搜刮斂權,並不顧百姓死活。

若是背水一戰,拼上全國之力也只能攪得大秦內部紛爭不斷,縱然把沈昭拉下馬,可大秦照樣可以再立新君,而南楚卻當真要毀在那群|奸佞小人的手裏了。

當前最佳策略,便是各自積蓄實力,來日再戰。

徐長林將這些暫且摁下,朝著沈昭深揖一禮,恭恭敬敬地問:“那麽高大人是怎麽死的,還請殿下賜教。”

沈昭將要張口,寧王搶先一步道:“有些話不必當著外人的面兒說吧?”

徐長林一怔,目光在這間書房裏轉了一圈,依次劃過瑟瑟、沈昭和寧王,確定了,這裏只有他是外人。

沈昭悠悠道:“八叔以為,若是不把事情弄清楚,這位長林君會善罷甘休嗎?只有讓他知道事情有多麽兇險,他才會惜命。”

寧王默默看了看釉繪穹頂,緘然無語,大約是認命了,幹脆坐回椅子上,搖著折扇,等著沈昭扒他的老底。

“孤看過案宗,也問過晏樓裏的姑娘,可以確定,那夜高士傑在見了阮氏之後,又見過一人……”

寧王擡頭問:“你憑什麽認定那人就是我?”

沈昭道:“眾人皆說那人絡腮胡子,以鬥篷遮面,看不清真實容顏,照理很難確定此人的真實身份的……”

“可晏樓的姑娘說,那夜高士傑不曾要鴇母送他的酒,但卻讓下人備了專門飲酒用的白玉酒杯,說明他自帶了酒。且不說他為何要費這周折,單說現場的證物,並沒有發現盛酒的酒盅,這不是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