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嬤嬤將油燈端來, 見老夫人含淚輕撫著庚書上的八字,心中也是酸澀極了:“尋尋覓覓不得意,原是良緣已天注定。”不說現今, 兩年前老夫人下江南養病就有意帶上三姑娘, 可終因舍不得, 心裏存著一絲奢望,愣是將正當齡的三姑娘留在了京中。

這就是緣法。

“我也沒想到安好會有這麽大的福氣, ”若不是察覺禦前的範公公對自家的態度不對,她是萬萬不敢往那處想。安好十九了,明年連參選的資格都沒有, 誰能料到皇上的心思會在這?

“您沒想到的事情還多著呢, ”江嬤嬤又去拿了個小銅盆放到炕幾上:“昨兒天沒黑, 奴婢就到了護國寺。那慧余方丈真真是得道高僧,奴婢才跟著小沙彌入了廂房,就有僧人來請。”

老夫人不再盯著庚書看了, 望向江嬤嬤:“你昨兒就見到慧余方丈了?”

“是,”江嬤嬤見老夫人面上露了不愉,便笑著解釋道:“今兒奴婢給三姑娘搶了個頭香。”

原還怪江嬤嬤讓自個在府裏幹等, 一聽是因這事,老夫人立時就轉了晴好:“是要給三丫頭上炷頭香, 請佛主保佑她太太平平。”待哪日聖旨下了,她還得領著大兒親自去護國寺祈福。

心裏有了底再看皇帝娶妻, 那年歲小不經事的反而不甚適合, 畢竟頭上壓著嫡母太後和生母太妃,若有不慎,怕是要拖累皇帝。倒是她家安好性資敏慧,行事又面面俱到, 能顧全大局手面也不狹隘。

“對了,光祿寺卿家可去合了八字?”

這事她正要提,江嬤嬤手點了點老夫人拿著的庚書:“慧余方丈給看的,相克,大兇。”

“難怪沒了聲音,”老夫人戀戀不舍地又看了眼庚書,才將它給了江嬤嬤。屋外寒風呼呼地吹,雪沙打在窗欞上發出啪啪的聲音。親眼看著庚書被燒為灰燼,她才稍稍安心。

“因著明年大選,不少官家閨秀都提前來京,”江嬤嬤心中多少有些擔心:“估計今年柔嘉公主府的紅梅宴要比往年更熱鬧。”目睹了勇毅侯府的那場算計,她也是真怕再出什麽意外。

老夫人正憂慮這事:“柔嘉公主府都發了邀帖,安好若是不去,恐怕外頭又要傳她體弱。”除了三丫頭,六丫頭也在受邀之列。想到之前五福玉香球的構陷,她就有了決斷,正好周氏近日受了寒。

“等你歇好了,就去一趟北苑小佛堂,讓周氏暫時搬回淺雲院。”

聞言,江嬤嬤立時便會意了:“二夫人確實不宜再住在北苑,”母親生了病,作為女兒總要侍候在左右才行,“老夫人,您看是不是安排嚴嬤嬤教授三姑娘宮規禮儀?”

“不用,那樣太打眼了。”

皇帝娶妻不是納妃嬪,非一朝兩夕的事。待聖旨下了,宮裏自會有安排,那時開始學也不遲。

晚上風停了,飄起了鵝毛大雪,夜半京城悄沒聲地裹上了厚厚的銀裝。占據了城東整條壺口裏弄的奉安國公府,院落、長廊檐下燈籠還亮著,映照著白雪,襯得夜更為靜謐。

血……血流一地……“敕造奉安國公府”的牌匾嘡啷一聲掉在石階時,被禁衛踏碎……

睡夢中的陳氏元若滿頭大汗,似經受著極大的痛苦,嬌美的五官歪斜扭曲,身子抽搐著在不斷地掙紮,幹裂的唇口大張著。

“不……不,”頭忽得向左,眼皮下的眼珠子在滾動著,她像是極力在掙脫什麽,梗著的脖頸一轉,頭又倒向了右。

劊子手刀落,奉安國公府九族被誅……城外亂葬崗堆滿了殘屍,引來了老狗野鳥……汪汪汪……

“不要,”眼皮突然掀起,一拗坐起身,陳元若驚恐地緊抱自己快速退到床角,暴凸的眼珠子中沒有神光。

“姑娘,”披著襖子的丫鬟撩開床帳,見主子又把自己緊縮到床角,心疼不已,放輕了聲音安撫道:“姑娘,那只是噩夢,咱們好好的,承恩侯府的嵐姑娘也好好的,不要怕。您看看奴婢,奴婢是碧雲。”

聽著熟悉的聲音,沉浸在夢中的陳元若漸漸的清醒了過來,開合著口:“碧碧……雲,”雙目被點亮,轉動眼珠子掃視周遭,一口氣泄掉,倒在了床頭,“我又做噩夢了。”

“姑娘身子還未痊愈,夜裏睡不安寧也屬正常,”碧雲端了一杯溫水坐到床邊:“您出了許多汗,唇都幹裂開了,奴婢服侍您喝點水。”

自一年前,她家姑娘和承恩侯府的那位嵐姑娘在賢親王府落水被一同救起後,就噩夢不斷。半年前,在護國寺陪了太後娘娘一個月,再回國公府倒是安生了。可這才過去多久,那邪祟竟又纏了上來。

陳元若沒有回應,兩眼呆呆地看向前,這真的只是噩夢嗎?從去年九月初九到今天,她就沒做過旁的夢,全是它。從散碎的血腥畫面到如今的完整情和境,它在一點一點地完善。